正文 第14章 “國難”與“造國”(4)(1 / 3)

黑氏之論國家,與其他社會學家政治學家之論國家,有絕不相同之點。他人之論國家,好自進化論出發,某為圖騰,某為部落,某為貴族,某為君主,某為民主,視國家為進化之成跡,猶博物館之陳列品解剖室之屍體然,以為如此,可以達於純客觀,而不雜以絲毫我見矣。黑氏不然,既視自然界為思想界之產物,則國家為人類精神之表現,不待辯而明。其所窮究者,但問國家所以成立之當然之理,而不問其曆史上之起源如何。換詞言之,以國家為吾人精神之一部,不視為研究之對象焉。

這裏雖然討論的是黑格爾,但基本上可以說明英國和德國政治哲學的區別。英國政治哲學多考慮的是國家的實際情況,以拉斯基為例,他就頗反對將“國家”理想化的做法,因而拉氏的國家理論帶有濃厚的“唯實主義”的特色。而德國哲學卻大有不同,費希特把國家作為“自我”放大的精神實體,到了黑格爾更是提出“客觀精神”,以家庭、社會、國家為客觀精神所轄之倫理的正、反、合的三個環節,“國家”是主體精神的表現。正是這種研究的方法,才可以達到融主觀與客觀為一體,個人與國家為一體,使得國家成為與每一個個體都息息相關的對象。

2“造國”:建立國家的道德基礎

張君勱等人提倡一種“造國”(MakingofNation)運動,既然中國缺乏“國家”的觀念,就需要建構出一個“國家”觀念來,但不是憑空建構,而是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之上。這些基礎首先就是民族和曆史。張君勱相信時代在變化,但是一民族長期形成的一些東西(此即文化傳統),卻必然會積澱下來。他指出中國今日的種種困境都表現為社會生活的實際與方式的脫離,“中國數千年以來,偏重成成相因的舊貫(慣)、相沿日久,方式與實際兩相隔離,尤其到了今日,舊有的方式,尤不合於今日的實際,於是整個的社會受其影響,各種製度,到了今日,卻發生了方式與實際脫節的病象。”然而即使社會的情況發生了變化,民族經過長期曆史發展積澱而成的價值和精神實質,卻無法改變,“社會道德,亙古今東西,原無異同可言,但其表現方式(modeofexpresion)則有時代性,有如女人之服飾。社會道德的實質,固不會有變更。……我們要想造成一個社會道德,必須察現代的‘情況’(situation),在種種情況下,乃有種種之道德表現方式。”一國的道德基礎必然有其“亙古不變”的成分在內,而以不同形式具體表現在曆史中。既然道德的實質是恒定的,那麼現代“國家”就必然是傳統道德的現代表現形式罷了。如此,則現代國家必須建立在一國的道德基礎之上。

張君勱曾經指出民族的建構必須有三個基礎,“第一,自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居人上,能有作為。先有信心而後行為隨之而來,自己文化為一個民族之特長,非但不能蔑視,而且要加以表彰。第二,意力。民族有統一的意誌,然後能立國……全體人心,既同於一,自能犧牲小我以成其大我,而政治上才能安定,社會才有組織,外交自能向外發展。第三,思想。學術與政治互相表裏。”承認不同的民族在思想上都有其獨特之處,從而始終對本民族文化充滿自信,如此才能真正保持民族有“統一的意力”,張氏所強調的民族的三個因素是互相聯係的。實際上,他認為建立現代國家不能完全拋棄民族賴以存續的“傳統”,因此對於本民族的曆史不但不能妄自菲薄,而且要充滿自信。

從道德上建構國家,必須使得民眾對自己的民族有信心。然而19世紀以來,中國在外強的武力、製度、文明麵前,已經徹底失敗了,一種民族的自卑心理滋生蔓延,嚴重影響了民族的自信力。因此,對於現代國家的道德基礎的建構,就離不開對於本民族曆史的“表彰”,以恢複民族的自信心。張君勱在中華民族的曆史中,看到了民族氣勢升降的規律,他指出中華民族在秦及西漢時期,以及唐代分別達到了民族發展的兩個高峰,自宋元以降民氣日衰,然而以民氣嬗變之規律,中華民族將在不久迎來它的第三個振作時期。秦、西漢、唐,都是四海一統的大帝國,以此為中華民族的輝煌時代,而以思想上、學術上更顯活躍的春秋、戰國和宋代,為民氣衰落時期,則其中“表彰”的意思很明顯了。

在“表彰”民族的成就方麵,錢穆的意圖最為鮮明。錢穆認為國民對一國的曆史,必須充滿敬意,這是國民應盡的義務。他說,“所謂對其本國以往曆史有一種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其本國以往曆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亦至少不會感到現在我們是在站在以往曆史最高之頂點,而將我們當身種種罪惡與弱點,一切諱卸於古人。”對本國曆史的摯愛與敬仰,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表彰”的意思。錢穆對傳統文化之表彰,以及對中華民族之維護,誠有惟恐用力不足之處。在他看來,一民族、一國家之摶成全賴本民族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