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暖和何曉秋給聖香喂下了清水和藥湯,蓋好被褥留下一些清淡小粥,便起身回嘉京園。沿途之上,聞人暖突然說曉秋你先回去看看宮裏是不是在找綁起我爹的犯人,如果沒風聲我才回去。何曉秋直笑說點了聞人叔叔穴道的可是我呢,我都不怕。話雖如此,她還是先行回去,給聞人暖探路。
等何曉秋離開了之後,聞人暖找了個僻靜積雪的巷子,望了望天色。
今日沒有下雪,雪正在慢慢的化去一些,是最冷的天氣。
但天空很晴,並不陰霾,藍得十分漂亮。隻是連隻燕子都沒有,看得很空曠寂靜。
她緩緩脫下了蠶絲夾襖,又解下了貂皮圍脖,除去了披風和小棉襖,隻剩一襲單衣在雪化的天氣裏站著,望天。
巷子裏起了一陣風,她起了一陣顫抖,突然微微一笑,幽幽念起了一首詩:“溝水分流西複東,九秋霜月五更風。離鸞別鳳今何在,十二玉樓空更空……”
離鸞別鳳今何在,十二玉樓空更空……
不知李商隱為何要寫這首詩,她在那巷子裏站了好一會兒,慢慢重新穿上那些保暖的衣裳。雖說穿上了暖衣,她的臉頰蒼白之中泛起了一層青紅之色,始終不曾褪去。
“阿暖,阿暖你怎麼站在這裏,冷死了,我到處找找不到你,沒事啦小月沒怪你,快回家……”
她帶著微笑被何曉秋拉回嘉京園,當晚發起了高燒。
以她素來孱弱的體質,一場大病來得凶猛,兩個時辰之後已然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肖雅鳳扶床痛哭,淚盡昏迷,聞人壑使盡渾身解數,終不能讓女兒轉危為安。聞人暖為人和善愛開玩笑,宮裏眾人都很喜歡,終於在當夜二更,許多人嗚咽跪求宛鬱月旦,救聞人暖一命,請賜“帝麻”!
請賜帝麻!
宛鬱月旦臉色蒼白之極,林忠義和楊中修眼見聞人一家慘狀,抱著楊小重的寒棺一場痛哭,終是硬不下心腸見聞人暖病死床榻,同求宛鬱月旦先救活人一命。
在眾願難違之下,宛鬱月旦終是讓聞人壑拿了“帝麻”去合藥,眾人喜極而泣,隻有他絲毫不見快慰之意,臉色越發蒼白。
當夜三更,“帝麻”及多種藥物和好的救命奇藥熬好,端到了聞人暖床前。
肖雅鳳哭到昏厥,聞人壑提起調羹要喂入聞人暖口中,眾人小心退開,隻怕驚擾病人服藥。一口湯藥入喉,聞人暖很快醒了過來,輕聲說:“爹,好苦。”
聞人壑忙起身去找冰糖。便在他離開之際,聞人暖卻坐了起來,饒是她燒得全身綿軟搖搖晃晃,她還是坐了起來,甚至下了床。推開窗戶,她把那一碗珍奇難得的“帝麻”往窗外一倒,躺回床 上去。
聞人壑回來之後她微笑說已把藥湯喝了,聞人壑大為欣慰,卻不知那千金難求萬世難遇的藥已被他女兒潑進了雪地裏。
第二天一早,聞人暖便似臉色好了許多,也能起床行走,聞人壑和肖雅鳳放心許多,“帝麻”神奇之處也正在它藥效奇快,十分穩當。直到下午,聞人暖已似全然無事,不需要人招呼陪伴了。
晚飯之後,肖雅鳳和聞人壑照舊找了個地方練功去了,她的爹娘性格雖然大相徑庭,感情卻是深厚,向來是她向往的伉儷。見父母不在,聞人暖突地從抽屜裏翻出把剪刀,繞到屋外窗下。
夜裏燈光昏暗,但雪地上一方褐色藥漬還是很清晰。她手握剪刀,一剪一剪鑿著冰凍的雪塊,在嚴寒裏瑟瑟發抖,暗啞的咳嗽,鑿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塊冰凍的“帝麻”藥湯鑿起,往竹籃裏一放,搖搖晃晃的往外就走。
她甚至不換外衣不避人眼,走的雖是後門,卻也有人見她筆直的出門去了,有些詫異。但聞人暖從小愛開玩笑,偶爾做些小怪也是有的,看見的人隻是奇怪,卻沒想到什麼。
聞人暖出門之後,她房間牆角緩緩露出一隻鞋子,宛鬱月旦也是一身單衣,站在新春嚴寒之中,那雙幾乎看不見的眼睛就直直的看著被她鑿出一個大洞的雪地。
他什麼也沒有說,蹲下來輕輕撫摸了一下被她鑿開的雪,那雪在他指尖融化,凍得他整隻手指都白了一白。
提著裝有救命藥湯的竹籃,聞人暖先從慢慢的走到快步走,直到她在街上奔跑起來。踉踉蹌蹌的跑,她一輩子從未跑過,第一次就跑這麼漫長的路途。跌倒了再爬起來、爬起來了再跌倒,她不在乎,反正懷裏揣著的是塊冰,它不會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