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隊不快不慢地在山路上前進著。
有十八名各自全副武裝,像是保衛者裝扮的男人圍在四台由兩匹龍馬拖曳的豪華馬車旁。馬車中既有看來是用來載貨物的貨車,也有供人搭乘用的車子。
從警衛人數來看的話或許是哪兒的貴族商人及其護衛,但是這些護衛的武裝卻又沒有統一。而且如果仔細看,隊伍中竟然還有兩名年紀較小的少年,可說是十分怪異的組合。
這時跑在最前麵領頭的那人放慢了妖獸的速度,逐漸落到位於隊伍中間的一名少年身邊問道:“賽提沙少爺,要不要停下來休息一下?”
這一支就是由北景王都出發的賽提沙他們的馬車隊,出行在外扮作商隊的他們一律稱呼賽提沙為少爺。
兩個小時以前,他們的車隊在山路上遇到了強盜的襲擊。二十名護衛中有兩名戰死,還有兩名身受重傷,其餘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地受了點輕傷。
在這種情況下,達成一致意見的賽提沙和修達下了馬車,將馬車讓給那兩名行動不便的重傷者,自己則騎了他們的妖獸行在隊伍中。
就體力而言,從小生長於宮裏不知疾苦的賽提沙和修達自然遠遠不及那些長年累月訓練出來的戰士,因此才不過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們倆的額頭就都沁出了密集的汗珠,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不用了。”即便呼吸已經因為過度勞累而有些急促,賽提沙依然以果斷的語氣拒絕著,“現在的前進速度已經夠慢了,也不知道夏達和克勒姆能不能支撐到前方的小鎮上找治療師醫治。”
夏達和克勒姆就是那兩名重傷戰士的名字,隨隊的治療師艾力在戰鬥時的補給以及後來的治療中已差不多用盡了魔法力,所以此刻他剩下的力量根本無法挽救戰友垂危的生命,目前唯有快點到達前方的鎮上找治療師才行。
按照賽提沙的原意,現在車隊應該是要加快行進的速度。然而在先前的戰鬥中受了驚嚇的梅達麗卻死活不肯,一定堅持要慢慢前進讓她能夠收驚。
“該死的蠢女人!”修達不禁在心裏暗暗罵著。
離開北景王都出發到青龍領地,並不代表修達的消息就變得閉塞了。這些日子以來在青龍王都誒提塔城發生的最重大的事件就是王軍右將軍艾諾·米迪斯的遇刺身亡。
艾諾·米迪斯原本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人,他的死不得不讓修達懷疑起己方的計劃是否已讓朱雀王獲悉。雖說米迪斯遇刺的地點是在宮外,而且他最得力的副將現任的王軍右將軍米勒也完全否定了修達的猜測。他對潛伏在青龍的北景聯絡者一口咬定是王軍左將軍****·克羅卡派人下的毒手,隻是苦無證據所以無法為米迪斯報仇。
北景的人曾和****·克羅卡接觸過,然而並沒有得到對方肯定的回複,所以修達無法肯定是不是克羅卡已經向朱雀王告了密,也不知道米迪斯的死究竟是否和朱雀王有關。但為安全起見他們已經好幾次更改行走路線,避開了多個曾讓米迪斯知曉的地點。
可有時候車隊也會故意按照原定路線前進,為的是造成虛實交錯的假象,讓別人無法摸透他們下一個的落腳點。仍舊會經由科蘭卡鎮前去誒提塔城正是基於這種考慮,不過方才的遇襲讓修達頭痛地確定他們最終還是讓朱雀王給盯上了。
在這次長達兩個月的旅途中車隊沒有少遇到過強盜,但是卻沒遇到過那麼拚命的強盜。
整場戰鬥從對方出現到他們最後一人的逃離,沒有說過一句普通強盜會有的警告,也就是沒有給修達等人任何準備的時間。
打從對方的人馬自周圍樹林殺出後便是一陣疾風暴雨式的猛攻,主攻的對象就是賽提沙和梅達麗,要不是自己這裏都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戰士,對方的人數又不夠多的話,恐怕目前已經是凶多吉少。
現在早一分鍾找到治療師那兩名戰士就多一分存活的機會,多一名戰士他們就多一分安全,雖然離開青龍王都隻剩下三天的路程,但既然被盯上了誰也不知道下一批暗殺者會埋伏在何處。
修達知道自己和賽提沙的年紀還輕,劍術和魔法再怎麼苦練也及不上那些擁有豐富經驗的戰士。
因此有一點他是十分欣賞賽提沙的。身為一個皇子,賽提沙沒有普通皇族目空一切的自傲,所以他才會不顧身份把馬車讓出來給兩名重傷者使用。
在修達看來,這麼做一是為己方保存了戰力,二是可以籠絡人心、鼓舞士氣,目前這些下屬們舍生忘死的忠心對他們非常重要。
隻有梅達麗那種不識大體的愚婦才會在這種時候還要顯示自己的嬌貴!
然而梅達麗畢竟是賽提沙的母妃,因此在賽提沙都無可奈何隻好以壓縮休息時間來趕路的情況下,修達自是有滿腹的怨言也無法說出口。
不過好在離科蘭卡鎮隻有不到半小時的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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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到鎮上後,賽提沙他們很快就打聽到了這個鎮目前隻有一家醫館,它的名字是“雲館”。
聽鎮民說這家醫館的主事者是一名叫做休伊的青年,他的妹妹拉卡則是藥師,兄妹倆不論是在治愈魔法還是在用藥上都算得上是同行裏的頂尖人才。
“頂尖的人才會蝸居在這種偏僻的城鎮?”梅達麗麵露嘲諷地說道,她對賽提沙到了鎮上第一件事情不是找旅店讓自己休息而是急忙找醫館感到十分不滿,“鄉下地方的人見過什麼市麵!”
“有總比沒有要好。”賽提沙淡淡地回了一句。
修達知道當前賽提沙對梅達麗在這種時候還要顯示自己的高貴非常反感,隻不過礙於她是自己的母妃而不好發作罷了。
於是他笑著出聲打了個圓場:“位於這種地方的人還是不要太出色的好,不然我會懷疑是不是朱雀王設下了圈套在等我們來。因為如果是我的話,明知道之前的襲擊會給對手造成傷亡,沒理由不在醫館續設埋伏。”
修達的話一來是想把賽提沙的注意力從梅達麗身上掉轉開,這當口讓他們母子起衝突總不太好,另一方麵他也確實想警告賽提沙,去醫館的時候要多加留意以防暗算。
隻是沒料到他的話一出口立刻引起了梅達麗的驚叫:“知道有埋伏我們為什麼還要往那裏去?不如到了王都再找治療師吧?!”
賽提沙忍不住抬頭望了眼天空,然後用幾乎咬牙切齒的聲音低吼道:“沒時間了,母親大人!”
賽提沙和修達想的一樣,科蘭卡鎮的醫館確實極有可能被按了伏兵,然而見死不救這種事情他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況且少一個戰士對他們來說就少一分戰力,在之後的旅途中亦會更加危險。
兩者相較之下,當前的冒險並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看到那張和青龍王析璟極其相似的俊顏上怒火翻湧,竟然讓梅達麗一時產生了錯覺,仿佛此刻站在她麵前的人不是賽提沙而是析璟。梅達麗的臉色因此在瞬間變得發白,連半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修達見狀雖然冷笑在心,但還是立刻上前施禮道:“請夫人放心,我們的人絕對會保護夫人的安全,一定不會讓夫人受到傷害!”修達的話讓梅達麗有了台階可下,於是她點了點頭不敢再開口。
當車隊抵達“雲館”的門前後,幾乎所有的人同時因那棟建築散發出的大氣而皺起了眉。
整座“雲館”是由白色和黑紅色的主色調組成,雕梁畫棟氣概非凡,華麗而又內斂深沉。比起北景王宮的奢華來這裏自然算不上什麼,可是對於一個偏僻的城鎮而言,這棟建築擁有的豪華和氣勢顯得與之格格不入。
要知道當年劍麒從青龍王都遷移到科蘭卡鎮,雖然他並不在乎住所排場之類的問題,但有兩個女孩子在身邊,他總不好讓她們跟著吃苦。再說落月城事件中劍麒拿到的賞金可不比胥羅和巴力斯的少,因此後來找人建造“雲館”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建成了目前這個樣子。
“在這種地方能擁有如此的府邸,想必身份不隻限於一個醫師這麼簡單吧?”修達朝賽提沙看了一眼說道。
“看來那個叫休伊的人也不是什麼等閑之輩,大家小心就是了。”賽提沙說完向手下的眾人使了個眼色,要他們提高警惕。
之後眾人紛紛下了騎獸和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進了“雲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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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方才的喧鬧是由於“雲館”突然湧入了一支被強盜襲擊後尋求醫治的商隊才造成的,娜蒂亞和拉卡同時鬆了一口氣。
醫館的事情娜蒂亞幫不上忙,因此她隻站在一邊看著拉卡調度人手忙裏忙外。
原本在由另外兩家醫館合並過來的治療師羅克和達奇將那兩個傷勢較重的人接進內診室施展治愈魔法後,連同拉卡在內的幾位藥師都取出了數種收斂傷口的良藥想要為一些輕傷者包紮,但這個舉動卻被修達阻止了。
“輕傷就不用處理了,我們有隨隊的治療師,等他的魔法力恢複一些之後就可以為我們治療。”
修達的話雖然說得極為有禮,然而卻還是讓娜蒂亞變了臉色。
在科蘭卡鎮,除了“鐵嶺幫”之外還有其他的幾個小幫派,幫派之間的戰鬥也很多,受了傷總是要送到醫館來醫治的。
所以劍麒曾定下規矩,凡是進了“雲館”之前所有的嫌隙都要暫時放下,出了“雲館”要打個你死我活的請便,但是在“雲館”內誰敢下毒、暗算的,最好做好這輩子都別再進“雲館”的打算。
當時的劍麒已經因為某件事情確立了他在鎮上的地位,因此自規則定下以後,從來沒有誰敢質疑“雲館”內的安全,更沒人有膽子去敢破壞這條規則。
雖然說賽提沙他們來自外鄉,並不了解“雲館”的狀況,但是修達不留一點餘地的斷然拒絕已經將他的懷疑表現得十分明顯了,因此不要說是娜蒂亞,就連站在拉卡身邊的那幾個藥師也都是一付受辱了的樣子。
“既然這樣的話,我想上水倒茶的事情也免了,沒得說我們在其中下毒,白白浪費了好茶。”
娜蒂亞冷笑著說道。她現在很慶幸當自己得知賽提沙等人受傷的原因後,就立刻吩咐“雲館”上下絕口不準提今天特羅奇受傷跑來醫治的事情。
誰都知道附近所謂打劫商人的強盜除了科蘭卡鎮的那些幫派外大概也沒有其他人了,而恰巧今天特羅奇也身受重傷跑來“雲館”,因此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那個男人闖的禍。
娜蒂亞一開始不想讓賽提沙等人知道特羅奇在“雲館”隻是怕這些外鄉人不了解“雲館”的規矩,如果他們當場在“雲館”找特羅奇報仇的話,將會把這裏弄得一團糟。
而現在,她更加肯定這些小心謹慎又眼高於頂的魔族貴族絕對不懂在他人的地盤上收斂他們囂張的氣焰。
“下毒的話可不是我們說的。”修達笑嘻嘻地回答道。
“出門在外總要小心一些,請不要見怪。”賽提沙對著站在一邊默不出聲的拉卡說道。
他看得出現在那個名叫休伊的醫師不在,這裏做主的人就是這兩個女孩,而且相比較下,青發的這個絕對要比紅頭發的那個好說話。
但他不知道娜蒂亞平時在鎮上另有一份她喜歡的工作,“雲館”的事向來都是由拉卡和劍麒在打理。因此質疑“雲館”的安全,不相信“雲館”的藥師對拉卡的傷害遠比對娜蒂亞要來得大得多。
當賽提沙進入醫館的時候,見過劍麒原貌的娜蒂亞和拉卡著實被他嚇了一跳。她們從來沒想到這個世界上會有和劍麒如此相似的人,即使賽提沙和劍麒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如果說劍麒是寬廣、靜謐、深不見底的湖泊的話,那麼賽提沙就是陡峭山崖上激流的溪水,清澈、躍動但不夠強大。
然而此刻就連這種極為相似的外貌都無法博得拉卡更多的好感了,這位向來好脾氣的女孩用很冷淡的聲音陳述著。
“也許你們有需要你們如此小心翼翼的身份,但是不論怎麼說,質疑我們的藥師這種事情還是太過分了。當我們做完力所能及的事情後請帶著你們的人離開這裏,‘雲館’不歡迎沒有禮貌的人。”
拉卡隻是對他們懷疑“雲館”藥師的職業原則而憤怒,也對他們的草木皆兵感到可笑和同情。但是聽在賽提沙他們這些確實擁有不同尋常的身份的人耳朵裏就變成了另外一個味道了。
“哦?你知道我們是什麼身份?”修達的笑容變得有些冷。
在醫館中最容易下埋伏的不是治療師而是這些對各種草藥的屬性有著極為深刻了解的藥師,也所以修達等人隻要沒到重傷就絕對不肯讓這些藥師靠近自己的傷口半步。
拉卡和娜蒂亞的不悅看在賽提沙他們的眼中就絕對不會隻是單純的不高興了。
“你們的身份關我們什麼事情?”娜蒂亞的紅眸一瞪,“覺得自己高貴的可以不要呆在這裏,你們要走我絕不會挽留。”
這時候她也看出來了賽提沙等人決不可能是普通的貴族商人,普通人沒道理被打個劫就防備成這樣。但是三年前的那場大變以及這些年跟著劍麒生活,使得娜蒂亞在心性上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火爆的“火焰美人”了。
也許現在的她還是有著從前的爽朗、直率和任性,但這些感情通常隻會出現在和自己相熟悉的人身上。對於陌生人,她有的更多是當年北十字區最高指揮官的強硬和霸氣。
隻是目前這種高揚的氣勢反而直接加深了賽提沙等人的疑心,一個偏僻城鎮的普通醫館竟然會有這樣耀眼出色的女性,那麼鎮民口中的她們的兄長休伊到底是什麼人物。
“娜蒂亞,算了,待會兒叫他們離開就是了。”拉卡歎了口氣。
她到真的有點擔心娜蒂亞現在就會把對方攆出去,這個身為醫者的善良女孩對目前正在內診室治療的那兩名傷者總還有著一些同情。
娜蒂亞?站在賽提沙身後的修達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
這時候從內診室中疾步走出一名戰士來到賽提沙的麵前單膝跪下。
“賽提沙少爺,克勒姆他……死了!”
賽提沙聞言立刻站起來向克勒姆和夏達所在的內診室走去。
站在克勒姆的身邊,望著屬下已經失去氣息的軀殼,賽提沙青色的眼中流露出了沉痛的悲傷。
“還是趕不及嗎?!”
“時間拖得太久,他的生命力太弱了。”站在一邊的羅克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水說道。
當生命力過弱的時候,即使有再強的治愈魔法也會無濟於事,不然的話那年貝絲就不會眼睜睜死在劍麒的懷裏。
聽到羅克的話,賽提沙不禁握緊了拳頭。
“全力搶救另一個吧。活著的人總比死掉的人要重要。”似乎是被他的悲傷感染了,跟進來的娜蒂亞口氣稍微緩和了一點。
“不是說還有一個叫休伊的人治愈魔法很強嗎?為什麼他不在這裏?”修達開口問道。先前並不覺得,但當他現在提到休伊這個名字時,修達更加肯定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聽到過娜蒂亞、拉卡和休伊這三個名字。
“休伊他出去了,應該快回來了吧,不過……”拉卡略微皺了皺眉。
她知道今天為了醫治重傷的特羅奇劍麒已經耗費了很多魔法力,雖然拉卡並不清楚劍麒魔法力的底線,但她知道如果是普通的治療師的話恐怕連特羅奇的命都救不回來,更何況是讓那些傷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全部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