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寒眼見著秦揚天眼中的遺憾,似乎是又不甘心,秦揚天又追問:
“沐先生看著這照片中的女人不覺得眼熟?”
淩寒低頭又看了看,旋即搖搖頭:
“不覺得啊。”
秦揚天一聲歎息:
“是我恍惚了吧……我那日看著倒還是有些跟沐家四少爺相像的。也許真的是不像。”
淩寒哈哈一笑:“這不該了……照片中的女人婉約美麗,舍弟須眉男兒,看不來哪裏相像了……是秦老板走眼了,怕是想念的深了,便看的不準了。”
淩寒雖然說得篤定,神態也是放鬆自然的,卻也是驚詫秦揚天的眼力。
淩豪長得的確是很像他的生母梅姨娘的,然而,隻通過這樣的照片便能看出來也是很難的。
“實不相瞞,這照片中的女子是我堂姐,叫秦吟梅。這照片是她的唯一的照片了。十幾年,這照片我真是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想了多少回,這照片是印在腦子裏了……”
秦揚天的目光很是落寞,言辭裏是滿滿的深情。
這世間竟還有著記著她的人。淩寒在心裏默念,卻不露聲色。
“秦老板不妨是說說怎麼跟姐姐走散的?要是有個音訊線索,我也幫秦老板打聽打聽……”
雖然淩寒從心中是不想聽到關於那個女人的一個字的,但是,秦揚天這樣的情緒下,他也不便一走了之。
“我和姐姐本來是在春和堂子裏唱昆曲兒的,姐姐從小就生的出類拔萃,唱的也是頂尖兒的。那會兒我們都還沒有出戲的時候,姐姐就開始唱堂會了……我們春和堂那幾年不景氣,沒幾個能唱的,就我姐姐唱的最好,賺的最多。堂子裏大大小小十幾口子人,差不多都是姐姐和師傅唱戲養著。那會兒我趕著倒嗓唱不了戲開不了口,堂子裏不養閑人,我天天打雜還吃不飽飯,全憑著姐姐說話,我才熬過來……那會兒姐姐跟我說,讓我勤快的練功夫,等過了倒嗓好好唱,唱成角兒了就有飽飯吃,我們天南海北的碼頭唱戲去……”
坐在長廊的長椅上,秦揚天看著廊外,仿佛是看到隔了二十幾年的歲月荏苒的往昔。他端端正正的坐著,手按在長廊的邊上,也依舊是大武生的做派。
淩寒聽著秦揚天說著的堂姐秦吟梅,儼然與自己知道的梅姨娘不是一個人。單聽著這故事,還是有幾分動容。
“那秦老板怎麼跟堂姐就走散了?”
淩寒符合的問道。
淩寒一問,秦揚天虎目中已經是蓄滿了淚水。
“是我不爭氣,走散了姐姐,全賴我……那年是個冬天,地麵上潑了水,北平的天氣滴水成冰的,我們就在那冰麵上練功夫。師兄和姐姐們唱旦角踩著蹺都走的穩穩的,偏我不爭氣,就是練得不好。戲園子裏都是打戲,練得不好了師傅就是一頓打,越打動作就越是不成形,那年節趕著堂子不景氣,師傅心情不好,打的就狠了,不知道怎麼趕著就打折了腰,脾也傷了,動不了,尿的都是血……戲班子特別的窮,實在是沒錢看病,我當時就等死了。戲班子的師兄弟都圍著我哭,我姐說,她去找錢……早著很多達官貴人就想討了我姐去做小,師傅和姐姐都不應的……”
秦揚天的眼裏都是淚水,再也說不下去了。
淩寒也被觸動。淩寒不是不知道底層人的疾苦的,雖然他的經曆裏沒有受過窮,但是,聽綠蘿說起過那種窮困到絕望的境地,他也感同身受。
“也許,你姐去了別人家,過的更好了呢……”淩寒道,隻能找到這樣的話安慰他。
秦吟梅在沐家真的是過的非常好了,父親把她寵到天上去。父親原本隻有母親一個正妻和一個侍妾,那個侍妾還是母親的丫鬟,然而,福薄的很,無所出不到三十便去世了,父親就再沒納妾。及至四十幾歲了,偏生的納妾了,並且被這個小妾迷得眼中再無他人。然而,梅姨娘是個野心很大的人,並沒有做妾的本分。母親還在世,她便張羅著管家,及至淩豪出生,她更是一心的想要扶正,好給兒子一個好出身。那些年月沐家愁雲慘淡,是淩晨兄弟們的噩夢。
可是,在秦揚天的敘述裏,秦吟梅是一個為了弟弟犧牲自己的人。她有情有義,是最好的人。
然而,淩寒的安慰,在秦揚天的耳中卻是格外的不受用:
“去給人家做小,有什麼好日子?那此後,便再也是沒有正正經經的生活了。原說著我們一起唱戲的日子也不再有了!”
淩寒語噎。雖然做小不是好事兒,但是那個年代,侍妾有的出身還是不錯呢,怎麼就不是正經生活。
也許,在他們的眼裏,自由是最後的尊嚴吧。或者就是梅姨娘也與秦揚天有著一樣的認識,所以,她不認可侍妾的身份,她要做正妻,為了她的目的,不惜把家裏弄得腥風血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