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兒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可是自出生起就養在我的名下。是不是出於報複你姨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些日子裏,我對他生出了真的母子之情。可是在這皇宮裏,就算是親生的父子與母子都會因為爭權奪利起了猜疑,何況我們這樣的母子!弘兒是被那些‘聖人’害了,賢兒卻是被那些小人害了。不管哪個朝代,嫡長子總是眾望所歸的繼承人。而我與你父皇對弘兒的厚愛,一開始讓賢兒以為我們之所以更愛弘兒,是因為弘兒比他優秀。等都弘兒去世了,賢兒繼任太子,因為你父皇還沉浸在失去弘兒的痛苦中,不免總是拿弘兒跟他比。而他卻在小人的挑唆下,以為是我在你父皇麵前說他的壞話;而我之所以說他的壞話,是因為他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因為他不是我的親生兒子,所以無論怎麼努力他都不會得到我的認同,所以他的太子之位是早晚要被找借口廢掉傳給你三哥的。因為這個念頭,他整日生活在痛苦之中。他越是懷疑,越是敏感,越是敏感,對我表現得越是悖逆,他越是悖逆,我越是生氣,我們君臣母子,陷入一個無法開解的死環。”

“知道這樣走下去總有一天會是死路一條,可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巨手推動著,無能為力。”

“最終,賢兒做出了不可饒恕的忤逆之罪。”

女皇陛下喃喃地說下去,一直不停地說下去。

“如果說我對賢兒沒有感情,出事之後我會毫不猶疑地把他殺了。可是我沒有啊,我下不了手。他一出生便被抱到我的馬車裏,放在我的身邊,佯裝是我的孩子,寄養在我的名下。我看著他從一個粉妝玉琢的嬰兒長成一個翩翩少年。他跟我的親子又有何區別?”

“可是,”女皇陛下淒然地苦笑了一聲,“就像我說的,我們身邊被一些人包圍著。那些人揣度君上的心意,自認為是忠於君上,想君上之所想。就像賢兒身邊的人在他的耳邊順著他的心意說著我的不是,在我的身邊也有些人認為他們在順著我的心意去做一些我根本想都沒想的事。我派丘神勣去問賢兒有無自省罪過,他卻也從賢兒被廢一事推斷出賢兒確實不是我的親生,要讓我自己的兒子繼承太子之位,我希望賢兒死。”

“於是他逼死了賢兒。”

這一對天家母女坐在半明半暗中,重重的紗幕垂下的陰影遮擋了她們的麵孔。她們一個目光呆視著前方,幾乎沒有焦點,一個趴在另一個膝上,眼淚不住地流淌。

侍女們早已經走光。韋團兒忠心地守在不遠處,更像一座沒有生命的木雕。因為來俊臣的指控,她不能保證公主沒有謀逆之心,所以她必須老老實實地守在那裏,不敢離開。

太平公主抬起頭,苦澀地對著女皇陛下說:“母親,其實從大哥開始,到三哥四哥,我們兄妹都很愛您和父皇,未曾有過怨恨。阿紹之事,兒臣傷心歸傷心,可是社稷國法,也是情非得已!兒臣曉得的!”

“母親不僅是兒臣的母親,還是天下之主,四海的郡王,法不容情,也是沒法子事啊!”說到最後一句,她複又伏在女皇陛下的膝上,痛哭失聲。

女皇陛下撫摸著她的頭輕輕地說道:“當年你出嫁的時候,我就跟你父皇說,你是個天下第一尊貴的女孩,我要給你我們能給你的一切,讓你成為天下第一幸福的女孩。誰知道你貴為公主,也難逃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第一尊貴?再尊貴也逃不脫情劫,再尊貴也得經曆傷痛。尊貴的身份不過是能夠讓她盡快地從苦難中逃離而已。

那一夜,女皇陛下與她唯一的女兒,自公主出嫁後,從來沒有這樣痛哭過,也從來沒有這樣親密過。

第二日休朝,女皇陛下在上書房的偏殿,正式接見魏王、梁王、太平公主以及來俊臣,讓雙方進行對質。

女皇陛下先令魏王和梁王奏事。梁王武三思跪下奏道:“微臣等昨日在朝堂之上將來俊臣的劣跡及謀亂之事奏上之後,下朝的時候群臣將微臣等團團圍住,控訴來俊臣的累累罪行,一再要求微臣等請求陛見,懇請聖上為江山社稷之計,不護短,不徇私,一定要懲處亂臣賊子。這是大臣們的聯名具奏。”說著他將一卷奏章呈上。

上官大人接了奏章,用托盤上前呈上。

女皇陛下去取下來看了看,乃是昨日那些人所奏之事又加了幾條,告他謀反的證人也多了幾個。她抬頭看了看來俊臣,指著那幾條罪名問他:“你可知罪?”

來俊臣氣急敗壞地跪倒在地叩頭道:“陛下英明!因為微臣奉命調差西苑刺客案,查出背後指使之人乃是公主。公主許諾若來日承繼大統,必然保魏王梁王榮華富貴,換取魏王梁王聯手禦史在朝堂之上誣陷微臣啊皇上!”

武承嗣氣得語不成聲:“你——放——屁!你有何證據?”接著他也跪倒在地,叩頭說道:“姑母!這小人之言不可信!姑母乃開創武氏江山,有姑母在,侄兒等已經享盡榮華富貴,為何會謀害姑母?這個潑皮破落戶像一條瘋狗,見誰咬誰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他說侄兒謀反,可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