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腳步聲傳來。
“到這邊書房,我有話說。”是蘇軾的聲音。
林溪晚臉上顯出了慌亂。別人也罷了,至多說她句“不懂規矩,私闖外院書房”,她可以不理會,獨獨不想教蘇軾瞧見她碰了和書有關的東西。
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縮,看著醉墨的眼睛未免帶了些求肯,像受驚的小兔子。醉墨不做表示,轉身迎了出去。
“醉墨去沏壺茶;青書去後院看看二夫人進香回來了沒,若是回來就說我和大哥在這裏看會兒書,教她不用擔心。大哥,您看要不要和大嫂也說一聲?”
“不用。”蘇軾簡單的回答,遲疑了一下,“弟妹知道,她自然也就知道。”
兩兄弟不再說話,屋子裏靜下來,林溪晚躲在書架後麵屏息凝氣,不敢稍動。過了一會兒,聽到杯盞相碰和水擊茶盞的聲音,又聽到蘇軾吩咐道:“你先出去罷。”
醉墨輕聲說“是”,退了出去,書房的門被小心的關了起來。
看這樣子是不想教人知道。
“我今天不過是和子厚多說了幾句話罷了。子由,你又何必如此緊張?你也知道,在鳳翔時我們就彼此認識,相知甚久,子厚膽識過人又博學善文,相處多了你就知道他是一個磊落可交的朋友。”
“哥,我記得你還說過,這個章惇絕境之下是個不要命的人,‘必能殺人’,若被他反咬一口,又會是什麼情形?您是磊落之心,可不要覺得人人都如您這般磊落。何況他現在唯王安石馬首是瞻,多次遊說您,將您拉進變法派的陣營。對於王安石王大人的人品學識我自然佩服的緊,其變法主張也的確教人一時熱血澎湃。可是他任人用人方麵的眼光,我實在是不敢苟同。別的不說,單說呂惠卿呂大人,”蘇轍壓低了聲音,“鼠目寸光,自私自利。說什麼變法,早晚敗在這些人手下。”
子厚是章惇的字。章惇、呂惠卿都是王安石變法的擁護者,朝廷的“新秀”,神宗皇帝眼中的紅人。
“子厚何至於此?再說呂惠卿,雖然行節有汙,隻要變法有成效,也就瑕不掩瑜了。”蘇軾忽然歎了口氣,“子由,咱們在眉州守孝這幾年,放眼看去,富貴的朱門酒肉,貧賤的賣兒鬻女。回到朝中,內有冗官、冗費、冗兵三害,外有西夏、大遼日漸蠶食我西北邊境之危,朝政的改弦更張已是勢在必行,王安石變法不過是順勢而行,隻怕他有呂望、伊尹之誌,欲成就一份事業,這和我們當初進入仕途時心境何其相似。可惜王安石主張雖好,方式過於激進,欲速而不達,倒是叫我這個旁觀者焦首煎心,恨不得指手畫腳一番。”
“哥,究竟章惇和您說些了什麼,您這番話究竟是勸我還是勸您自己?”蘇轍有些著急,“改弦更張談何容易!就從時弊三害冗官、冗費、冗兵中的冗費一害來說,能更改得了麼?‘用度太奢’,是司馬光大人所反對的,可是每年所費的百萬銀兩,用在何處?奢在何處?用在宮裏無節無製的飲宴上,奢在妃嬪宮女們的頭麵首飾,吃穿用度上。誰能管得了?‘賞賜不節’,也是司馬光大人所反對的,每年所費的百萬銀兩,賞給何人?賜給何人?賞給了祭陵敬祖的宗室王公,賜給了郊祭拜天的朝廷群臣。誰願意辭而不領?這些若要改變,有多少人會反對?何況變法陣營裏還有那麼多掣肘者。”
“哈哈,子由,大明方升,豈懼濃雲漫霧?”蘇軾的笑書生意氣卻又豪氣幹雲,“製科考試時,你也曾提出‘宴飲無時、賞賜無節、優笑無度’,差點闖下大禍。若不是司馬大人力主錄取,隻怕你前程有誤。難道是那時的打擊要你變的畏首畏尾,不敢越雷池一步?還是你感念司馬大人的知遇之恩,處處以司馬大人的意見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