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晚從西廂落荒而逃。
其實唱個小曲兒也沒什麼,可是要分場合。沒人的時候自娛自樂可以,被人聽到隻怕有點糟,被人聽到還廣而告之那就是糟上加糟。這個不難理解,隻消想想,那些個唱曲兒的女子都是什麼人,答案也就出來了。大戶人家的女兒可以彈彈琴,吟吟詩,追求這些高雅的藝術,淫詞小調卻是沾也沾不得。別的不說,就是箏和琴這樣相似的樂器,用起來就大有區別。閨秀級別的女子彈的是琴,講究的是悅已;風塵女子彈的多是箏,追求的是娛人。
林溪晚隻因一時的心血來潮,哼了首“古怪”曲子,竟得到這樣意想不到的喜劇效果,除了暗暗調侃生不逢時,也不免驚心。周姨娘說的對,自己身上已經烙上婢女的印子,身份尷尬,若是再惹出什麼風波,隻怕要萬劫不複。不管傳開這事的人是何居心,通風的李夫人是否好意,自己都不可輕忽,要知道,描黑容易,洗白難啊!
“小娘子,其實夫人待你還是很好的,許多事情都不避開你。若她說些什麼,多半也是為您好,您別太放在心上。”默默跟在身後的吉祥說道。
小姑娘良心倒好,也細心,又不多話。林溪晚點點頭道:“言之有理,本來我還心急的不得了,你這麼一說,就通透多了。”
吉祥不好意思的笑道:“小娘子又笑話我,我知道我說了也沒有用,您主意大著呢。”
“吉祥,”林溪晚停下來,“咱們商量個事。”
“您是主,奴婢是仆,有什麼事您吩咐,什麼商量不商量的。”吉祥謠頭道。
“以後有人的場合,你就叫我小娘子,回到小院子,就咱們自己的時候,你叫我姑娘。”
“我知道了,小……姑娘。”吉祥從諫如流,又四下看了眼,“這算是沒人的場合吧?”
林溪晚倒是怔了一下,還想著她要問為什麼,準備好說辭了,她居然什麼都沒有問。林溪晚被自己噎到,悶悶的說:“也算是吧。”
話音剛落,就聽到“嗤”的一聲笑:“這不是人麼?”蘇邁從轉角處走出來。
蘇邁今年十二歲,卻比林溪晚高了半個頭。林溪晚跟他點點頭:“邁哥兒下學了,夫人在屋裏,你過去就是。”
蘇邁卻道:“母親正該多休息,我就不去打擾了,有什麼事問你也一樣。”
看樣子竟是特意等在這裏,林溪晚有些詫異。因蘇邁年幼喪母,蘇軾心思粗,難免有疏忽,王閏之是繼母,衣食日用上雖不會虧了他,管教上卻不好說,輕了沒什麼用,重了又生嫌隙,正如嫩豆腐上的灰塵,吹不得又拍不得,蘇邁就有些頑劣。且林溪晚覺得自己和蘇邁八字相衝,一旦扯上關係,準得倒黴,對他一向本著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則,並沒有多少往來。
她見蘇邁穿著墨綠色淨麵湖綢直綴,將少年的臉龐襯得朝氣蓬勃,眼睛裏閃著一絲莫名的笑意,心裏立刻就有不好的預感,說道:“哥兒有什麼事,還是直接問夫人的好,我能知道什麼?”說著就要走。
蘇邁攔住他:“就一件事,母親可是為新弟弟找好了乳娘?”
他問這個做什麼?林溪晚有些猜不透,斟酌道:“看夫人的樣子,應該是找到人了。隻是我也不能確定,還要問夫人。”林溪晚做婢女的時候,一直服侍王閏之主持中饋,雖然沒有什麼權力,也可以提提建議,幫著出謀劃策,算是全程參與;後來成了蘇家小妹,反倒失去了參與家務的機會,是以對最近府裏的事宜,隻能知道大概的方針政策。直到方才與王閏之一番長談,解開心結,才又收回失地,且占領了新的製高點。
蘇邁的眼神有些黯淡,林溪晚繞過他的時候還在想,要打聽打聽這事有什麼古怪,就聽蘇邁說道:“走這麼急,莫非要回去繡嫁妝!”
果然猜的不錯,他又偷聽了,也不知道他聽去了多少。林溪晚一向覺得女子有點八卦精神無傷大雅,男子若“無意間”聽到點什麼也無所謂,熱衷此道就太“八婆”了,關於這點,她堅持男女有別。她停下腳步,笑吟吟說道:“我聽人家說,老爺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不僅飽讀詩書,還立誌做一個像範滂那個的英雄。虎父無犬子,邁哥兒念了這麼些年書,想來是青出於藍了?”
蘇邁臉一下子變紅了,眼睛裏有憤怒,有羞愧,有委屈,臉色變幻了幾次,說話就有些口不擇言:“你以為你是誰,抬舉了幾句就真當自己是我姑姑了?還不是一個賣身到我家的下賤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