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寺的山道上。
天陰沉沉的,巍峨山道兩旁遮天蔽日的大樹更增添了幾分寒氣。一個素服女子虔誠地三步一俯一扣首向山頂跪行而去,露水打在她漆黑如墨的長發上,順著發線流過她青紫的額頭,滴落在石磚上。
四周靜極了,隻聽見那女子雙手雙腳和頭與地麵碰撞的聲音,偶有一兩聲鳥鳴複又歸於靜謐。後方傳來一陣腳步聲,極沉穩而有規律,似乎不緊不慢地跟著她。那女子仿若未聞,視之如空氣,隻虔誠地朝聖而去。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也出來了,四周彌散著花香。前途依舊漫漫,而向下已看不到來時的路。那女子似乎堅持不住了,臉上冒出細密的汗珠,黏著灰塵,平凡的麵容黑乎乎的,整個人也搖搖欲墜。正當她一個踉蹌就要摔落時,一隻手扶住了她。
左喬回頭道了聲謝,人雖是狼狽不堪,眼睛卻亮晶晶的。她看那人身披鑲著金線的紅色袈裟,胸前戴著一串古樸的佛珠,年歲也不輕了,想是慈安寺的高僧,便雙手合十,頷首行禮。
那人回了個禮問道:“施主為何如此?”在這現代都市裏,來拜佛的人多,如此的虔誠地卻少之又少。
“因為有所求,”左喬微微一笑補充道,“因為有所求才如此,有事才抱佛腳,還望佛祖不要怪罪。”
那人念了句佛號,眼神溫和:“人在紅塵中,哪能無所求?施主如此坦白,心誌又這樣堅定,佛祖悲憫,定會再給一線生機。不知為何事而來?”
左喬頓了頓,一滴眼淚悄然滑落眼角,又被她隨手擦去,在白淨的臉上留下一道沾著泥土的淚痕。轉瞬又露出一個笑容,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但整個人都因為這個帶著淚痕的笑容變得溫柔和煦起來。她似乎有些靦腆,和剛剛清冷的樣子判若兩人:“信女有一摯愛之人,可惜相見太晚,未來得及相守便已陰陽兩隔……”
說到這裏,她哽咽了一下,很快便又平靜下來:“我這樣,隻求一個來世,求奈何橋邊的三生石上刻著我倆的姓名。我願用盡下半輩子的福分來求這樣一個來世。”
“阿彌陀佛,”那人閉了閉眼睛,雙手合十,“你二人有緣無分。老衲觀你麵相,乃福緣深厚之人。你真的決意要舍棄這一切換一個飄渺的未可知的來世嗎?”
左喬愣了一下,偏過頭道:“我意已決。”沒有了他,她又有什麼福氣可言?
“你們相識時間不長,你命中注定的姻緣比之他隻好不壞,”那人勸道,“何不忘記過去,重新來過呢?”
左喬沒有再看他,靜靜轉過身複又跪在石階上,那一句輕柔地回答飄散在風中:“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等左喬終於站在廟前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她雙臂雙膝的關節都腫得像饅頭似的,額頭也青紫一片。她卻恍然未覺,腦袋裏反而一片輕鬆。她不知道人是否真有來世,也不知道他們來世是否真能攜手共度,此時隻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更何況,不做這些,這餘生要如何度過呢?沒有勇氣死去,生也無可戀。
廟門緩緩打開,那個老和尚又出現在左喬麵前,他歎了一口氣道:“施主如此執著,老衲亦為之動容。”這一年裏,左喬每半月都如此拜謁一次,不管風吹日曬,從不間斷。世人求神拜佛大多不過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像左喬這樣堅持不懈的真是數十年難遇其一。
左喬答道:“正因為還有可執著之事,人生才有樂趣可言。”
這時候,老和尚後麵冒出個小沙彌,七八歲的年紀,笑嘻嘻地說:“施主要求一支簽嗎?我師傅解簽可準了!他可輕易不給人解簽的哦!看你來那麼多次才給你這個機會啦!”這個寺廟地處偏僻,又沒有名氣,香火一向不旺。老和尚卻一直安於此清修,從未想過揚名。左喬也是因為這樣才選擇了這個廟宇,畢竟她誠心而來,不想被人曬在網上做了談資。
左喬笑道:“多謝小師傅了!信女膽怯,不敢有求。”
小沙彌還想說點什麼,被老和尚按住了,他掏出一樣物事遞給左喬:“這個或許對你有所幫助。”
左喬伸手接過,借著月光看去,手上的是一塊環形白玉,綴著紅色的穗,觸手溫熱,在黑夜裏散著瑩潤的光,一看就不是凡品,她趕緊遞還回去,道:“雖說長者賜不敢辭,但是此物貴重,信女不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