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靜的伏在沈嘉年的懷裏,任由他緊緊的摟在懷裏,良久,良久,久到顧亦覺得手腳都僵直了,他才放開她,手撫上她因為溫暖而紅潤的臉頰,“怎麼過來了,不是說直接回學校的嗎?”

這一會的功夫,他臉色好看了不少,至少,眉宇間的陰鬱退去了幾分,看上去不再那麼陰沉。剛剛的他眼裏有她之前從未見過的狠厲,她搖搖頭,“我不放心你啊,過來看看你,你還好嗎?”

他頓頓的看著她,半晌,輕聲說道:“寶寶,我們把未完待續的那個故事講完吧。”

意氣風發的少年,彼此告別,踏進軍營,正是開始職業生涯。俗話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的,不想當老A的軍人,怕是也沒有幾個。全軍老A選拔,他驚訝的發現了自己的同窗,睡在下鋪的兄弟,那曾是他最好的朋友,隔著整齊的隊伍,眼神交彙,不言而喻。

幾個月的選拔打磨,幾個月的血淚痛苦,他們兩人雙雙成功,並組成了小組裏麵最默契的搭檔。

和平年代的軍人,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安逸。他們會麵臨危險,亦會麵臨死亡。

老山林的一幕是他無法挽回的痛苦,他眼睜睜的看著最愛的兄弟為了逼他離開不受拖累舉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看著他死在敵人的槍口之下,死不瞑目。而他,也是身受重傷,命懸一線。他軍人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場戰役,是慘贏。

他們用極大地代價換來了最後的勝利,死的死,傷的傷,而他,永遠的離開了那片曾經熱愛的土地。

幾年來,他不敢回望過去,他怕一回頭,會發現,那是自己再也觸不可及的過去,是隻能用來緬懷的曾經,是耗費所有都挽救不回來的生命。而這一次,他將自己的心全數挖開,血淋淋的拎到自己的麵前,強迫自己正視這段噩夢連連的過往。

他壓抑著聲線,一字一頓,從齒縫間把過往和盤托出,“寶寶,這些年來,我每次做夢,都是老鄭躺在那裏的情景,渾身是血,死不瞑目。”

這樣的沈嘉年,脆弱的像個孩子,可是顧亦知道,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憐憫,那段屬於他的過往,是他骨子裏的痛,卻也是他血液裏的驕傲。

“可是寶寶,我們始終都要向前看的,對嗎?”

老鄭的忌日是三天前,埋在烈士陵墓,五年來,他從來都不想去看他。自欺欺人的相信,看不到冰冷的墓碑,和他傻笑傻笑的照片,老鄭就還在,還在這世界上他看不到的角落裏,好好地活著。

但他又不得不去,他們每次出發做任務,都會留有遺書,遺書裏有他的一份,雖然他希望這輩子都不要看到。信裏麵,老鄭寫到,若是有一天他犧牲了,他一定要每年都去看他。帶點好酒,說說這一年幹了什麼,他怕冷清,也怕一個人待在底下久了,會有人忘記他。但也不要經常去,去多了,他怕耐不住底下的冷清,會忍不住爬上來找他。

今天是老鄭的忌日,但這些年來,他總是習慣早去一天,避開眾人。他坐在他的墓碑前,傻子一樣嘮嘮叨叨了許久,要走的時候,腳步生生的釘在了當場。

隔著幾米的距離,是老鄭的爸爸媽媽,花白了頭發,臉上的皺紋比幾年前見得時候多了許多,看見他,二老也愣在當場。

老鄭留給他的遺書裏,除了勒令他每年都要來看他以外,剩下的,就是拜托他好好照看他的父母親,二老就他一個孩子,他怕他萬一沒了,二老會受不住。

這些年來,他始終覺得沒有臉去麵對失去愛子的老鄭父母,隻托了人細細照看,自己遠遠地看著,不敢靠近。

多年來再重逢,是誰也沒有想到的,即使他刻意避開,也逃不過命運安排,恭恭敬敬的上前,“伯父伯母。”

他們在老鄭的墓前說了很多,很多,到最後,滄桑卻又仿佛看透世事的鄭伯父,慈愛的看著墓碑上依舊年輕英俊的兒子,緩聲說道:“嘉年啊,這些年了,你是不是還沒走出來?”

他看著遠處層層疊疊小方塊一塊的墓碑,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對方方的死,一直放不下。你能記掛著方方,這就足夠了,但你不能因為方方就阻礙了你現在的生活啊。你不用說不,我也是活過大半輩子的人了,自認看人還有點眼光,你這樣子,分明還是沒走出來。嘉年啊,你還年輕,還有大好的生活要開始。方方的死,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也不怪任何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今天能躺在這裏,也是死得其所,沒有遺憾,這點,我還是了解我的兒子的。嘉年啊,人都是朝前看的,就是方方,也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