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春欲暮
“賣花,賣花。姚黃,二喬,洛陽紅……”
天津橋的一側,一個賣花的小童不住地吆喝著,他稚嫩的聲音很快便淹沒在周遭嘈雜的人聲當中,幾不可聞。
大唐東都,人煙阜盛,街市繁華。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不時還會見到金發碧眼的胡人,寬袍窄袖各有風情。
幽幽洛水將東都城一分為二。北邊是雄偉壯麗的皇城,南邊是市井百姓們居住的坊裏。隔著天津橋如煙的翠柳看過去,皇城高聳的赭紅色城牆以及深廣的屋宇,莫不讓人心生歎服。
五月的洛陽城,牡丹花已有些頹敗。帝都春欲暮。
“已經是乾封三年五月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一個坐在橋頭曬太陽的老頭,顫著聲對坐在身旁的小孫子說道。
小孫子接口道:“爺爺,三月的時候皇上就下詔改了年號,現在是總章元年。”
“哦。”老頭的聲音似歎息般響起,“總章元年了。時間過得真快,你哥哥還沒回來啊,東遼打完仗了嗎?”
“哥哥……回來了,不過生病死了。爺爺你不記得了?”
“啊。”老頭又是一聲長歎。
戴著鬥笠的白衣少年走過橋頭的時候,微微轉首看了眼那個老人。幹枯瘦削的一張麵,已是老態龍鍾,一雙渾濁的眼中流露著濃濃的哀傷。
他輕輕歎了口氣,轉過頭繼續往前走去。
大唐總章元年,公元668年。東遼戰事不斷。率軍東征的是大唐三朝重臣李勣以及被人稱為白袍薛禮的大唐戰神薛仁貴。大唐與新羅聯軍正是在這一年大敗高句麗,存國七百年的高句麗在曆經隋唐數個君王的征伐之後,在高宗當政之時滅亡。
少年緩緩地走在帝都的大道上,姿態俊逸,玉樹臨風。雖然年紀尚不及弱冠,舉手投足間卻有著粗布衫衣無法遮掩的凜然威儀。鬥笠下淺灰色的暗影中,一雙漆黑的眼眸嵌在略顯蒼白的俊美麵容上,如深淵般靜幽難測。而這雙深邃的眸子裏,偏又有一抹淡淡的憂傷氤氳流轉,讓人忍不住心生愛憐。
身穿鵝黃、淡粉,深紅各色高腰襦裙的帝都少女們,無意間窺見他掩在鬥笠下的真容,無不頻頻回頭。那過目不忘的風華,讓這些豆蔻少女顧及不得所謂禮數。她們掩口淺笑,頰上緋紅,相互推搡著望向他竊竊私語,不過是稱讚他的英俊舉世無雙。
他仍舊向前踱著,神情淡然。於周遭花紅柳綠、斑斕如畫的街市之中,好似一筆寫意水墨,雖無顏色,卻更顯跳脫。
隨身的折扇被輕輕握在手心,扇柄的金色流蘇垂在他素白的廣袖外,隨著從容的步伐微微晃動。走了許久,他才停下來,揚眉朝著則天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九歲那年,皇帝曾經在那裏隆重迎回東征的將士,接受百濟的臣服。一晃已是八年。
少年微微側身,身後立時有個身材健壯的人趕了上來,恭謹地垂首聽他說話。
“出城。”少年的嗓音帶著沉沉的韻味。
那人猶豫了一下,還未及答話,少年已經朝城門走去。身後的人仍舊對著他的背影說了聲“是”。招招手,又有幾個同樣高大健壯的布衣男子跟了上來,他們手裏牽著數匹馬,將其中一匹是罕見的大宛良駒帶到少年麵前,少年行雲流水般翻身上馬。他們跟在少年的身後,刻意的閑散中流露卻是禁衛軍的訓練有素。
城外,少年縱馬疾馳。
即使是春日,撫過頰邊的風在這樣的急馳中也顯得有些寒涼。坐在通身雪白的大宛龍駒上,少年淺淺地咳嗽了起來。他努力壓製著,可這咳嗽沒能止住,竟然愈演愈烈,最後他不得不拉緊韁繩停了下來。
身後健壯的男子慌急地問道:“公子,可有不適?我們還是回去吧。”
少年抬起廣袖掩著嘴咳,身子微微起伏,稍顯羸弱,淡淡的眼神平靜無波。
“不必。”他隻說了這兩個字,就又坐直身子拉緊了韁繩,坐下的白馬很是通靈地邁著閑散的步子向前,身後的侍從不再說話,靜靜跟上。
日暮,一行人已經行至京郊的一個小村落。
“寬,這個村子怎麼沒有人?”少年問。
寬在身後欠了欠身,回道:“回公子,這個村子有很多去東遼打仗的士兵,沒能沒按時回來的,按逃兵處置,連坐家人。”
雖然知道大唐有這樣的律條,但少年仍是沒有想到會是這般境況。少年眉頭緊鎖,臉色沉鬱,沉默著繼續向前行去。馬蹄聲在空寂的村子裏回蕩,出奇得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