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的是奈洛,她的聲音仿佛由四麵八方傳來。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隻見她走到艾莉絲身前,用仿佛魔法般的沉靜語調,安撫著艾莉絲慌亂的情緒,如歌詠般低吟:“惡夢已經遠去,詛咒已被提起;你不再是夜的仆人,站起來,不要畏懼陽光!”
艾莉絲似信非信地抬起頭,卻由不得舉起手擋著自己的臉;她那新生的眼睛,重新活化的瞳仁,還受不了這點微弱的光芒。
“站起來,艾莉絲,站起來!”奈洛對她笑,對她伸出雙手。
“你是……天使?”眼裏一片迷蒙的艾莉絲問,眼角溢出喜悅的淚光。
我自然可以想像,由艾莉絲的眼裏望去,此時的奈洛確實就和天使一般,展開胸懷,雙手迎接她邁入天堂。
但一個由魔鬼假扮的天使,多麼多諷刺?
在奈洛刻意演出的這場戲中,艾莉絲也乖順地依照劇本站了起身,投入奈洛的懷中。奈洛輕輕將艾莉絲身上的死灰拍落,然後用她的薄紗裹住艾莉絲。
“我不是天使,我隻是為你接生的另一個魔鬼。”奈洛將雙手搭上她的肩頭,而聲音這時回到了她的口裏,“聽啊,今天我們唱著的,你的祭曙之歌。”
我忍不住撇嘴一笑,半吟半唱地,合著奈洛口裏的詩,為艾莉絲眼裏的迷惑,添上一筆清曙:
“你的肩,已永遠卸下那沉重包袱。不再是艾莉絲,不再是以血為命的夜仆。”
艾莉絲轉過頭來,當她的眼睛對上我的時候,我看見的是一種仿佛熟悉卻不敢承認的注視,前夜的一切仿佛是場夢,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艾莉絲開口,猶豫著那不可能的事實,“不再是血族?”
“噓!”
奈洛將一食指輕輕地抵在艾莉絲的唇上,像名慈藹的母親般望住她,溫柔地撫著她的頭、她的發。捧起艾莉絲的小臉,奈洛拭去了她臉頰上的淚痕,然後笑了開,“看,多麼美麗的眼睛啊,有我的神韻呢。”
“不再是吸血鬼?”艾莉絲低喃著同樣的問題。
在奈洛的引導下,同樣像個孩子回擁母親般,艾莉絲再次將自己深深地投入奈洛的懷抱,而後者則來回撫弄著艾莉絲的背,安撫著她,而憐愛地既使隻是丁點,以似笑非笑的低語,輕輕地答:
“不,你是另外的某種東西。”
是的,艾莉絲,你是某種吸血鬼以外的存在。
你不用再畏懼陽光,你會哭、會笑、會受傷,會衰老。
但當生命看似告終,一切將重新洗牌。
提起原本的詛咒,按烙下新的;無奈,卻是我之所有,於你。
我不是魔鬼,也不是天使,隻有七罪知道我的名。
這吸血鬼以外的另一種生命。
名字,無論對於人類或是我們而言,都不隻是單單一個稱謂。
一個名字除了代表名字的主人之外,也代表了那個人的一切過往和定位:一個人,不可能永遠都是一個人,他的身世背景、他周遭的接觸,還有一切的榮耀或過錯,都定位了那個人在世界中的存在。
而這個存在,就在名字裏麵,永遠,像是個甩不掉的影子般糾纏。名字和身份或許能被造假,但始終無法改變心裏最深處,那縱然藏匿也無法改變的“真名”。
還記得從前,某些人類有幸被選中成為血族新的一份子,在被付予暗黑之禮的同時,也會被按上新的名字、舍去舊的,因為那既是死亡,又是新生,是一個脫胎換骨、一切重來的轉折點,雖然“真名”如原罪般永存,縱使無奈,仍是怎麼樣也洗不去、拋不開的。
或許,名字本身,也是程度相當於血族命運的:另一種詛咒。
能夠卸除這重擔的,唯有《生死之簿》的持有者,“死亡天使”亞茲瑞爾──噢,我們當然相信他的存在,如同我們相信上帝、相信魔鬼,因為我們的存在就是證明,而血氏一族,早已為他添了太多頁的留白。
“你已經不是從前的你,理應,有個新名字。”
重生那天,他對我講的話,字字清晰地印烙在我腦海裏。
的確,如今雖然不是我做了選擇,而是選擇決定了我,但是既定的事實已無可更改,所以,我也應該將過往以及名字一同拋棄,如同奈洛一般。
隻是這個轉變來得太快,讓我措手不及。
我像愛麗絲跌入了仙境,遲遲無法轉醒。
就一如已經灰飛煙滅的藍斯洛,我和他,仍有太多的牽絆沒能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