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眠從紅草寨回來時,原本是興衝衝的,因為花藥已經答應她可以離開五夷到中原治病了,每個寨子都有巫女,但巫女卻並非要一直留守在寨子裏,她不在時,可以請玉竹來代替她啊,就當做是成為大巫女之前的實習。
離開這裏,她不會再看到阿桑哥眼中的火焰,也不用再親手調配出一封封殺人於無形的劇毒。
她要去找百裏玉明,當初因為體內有百蟲散,百裏玉明束手無策,如今百蟲散已經解了,說不定他能治好她的耳朵。
三年多的無聲世界,讓崔小眠迫切的渴望聽到聲音,阿桑在她窗下唱了一夜情歌,她也隻能從口形上判斷出來,她想聽到風聲、水聲、少年的歌聲,還有說書先生講古,高先生的龍門鎮。
她還想看到浣之哥哥,最後一次見浣之哥哥時,她還是小光頭,如今她長發及腰,浣之哥哥一定會大吃一驚,想到他羞紅臉的樣子,崔小眠的心窩子就一跳一跳的。
還有肥仔,這小子肯定已是大狗了,不知道還認不認識她呢,敢說不認識,就別怪我虐待動物。
崔小眠回到白草寨時,卻不見了一兩銀,寨子裏沒有人見過他。
崔小眠心裏憑添幾分沉重,她回到自己房裏,默然坐下,卻見桌子上多了件東西,拿起一看,是一柄竹子做的梳子。
梳子做得很精致,還用刀刻了隻小羊羔在上麵,一看便知是一兩銀做的,這人的手不但能殺人,還會做很多活計,這兩年他閑來無事,除了教族人砌爐灶製漁網,還用竹子做了碗筷杯碟。
崔小眠試著用竹梳子梳頭發,很順,沒有毛刺,一點兒也不掛頭發,她現在用的梳子是玉竹留下的,已經斷了兩個齒。
這是她收到的第二柄梳子了,那一年她八歲生日,賀遠送了一柄鑲金嵌玉的土豪梳子給她,她當寶貝似的藏在枕頭裏,在桃花寺出家時,縫在貼身小肚兜裏麵,可惜最終還是留在了桃花城裏,除了腳上的金鈴鐺,這些年積攢的金銀細軟一樣也沒有帶出來。
闖蕩江湖的幾年,師徒兩個都是輕裝簡行,就像賀遠教她的,除了銀子和刀子,別的都不用帶。她年紀小隻有五六歲,兩人朝夕相處並不避諱,賀遠愛幹淨,初時嫌她有虱子尿褲子又不愛洗腳,通常就是一個床上一個地下,後來冬天天寒地凍,看她像隻小貓子一樣蜷在地上可憐,也會偶爾人性大發讓她洗了腳睡到床上。
以前她以為那柄梳子是賀遠不知在哪裏偷來的,後來知道他的身份,想來那是他家裏的物件,她稍大一點,便會幫著師父洗衣服收拾行裝,可也沒有見過那柄梳子,那幾年也沒見他回家,那梳子定是貼身帶著的,他一個大男人身上帶柄梳子做什麼?
賀遠送她的梳子雖然貴重,她卻從來沒有用過,一兩銀用竹子做的梳子她很喜歡,一遍遍地梳著自己得來不易的長發,頭發已長及腰際,烏溜溜的,又濃又密,五夷少女是不梳發辮的,除了一兩朵野花也沒有任何發飾,崔小眠前世是短發,女廚子為了炒菜時幹淨方便,大多都是短發。活了兩世,還是頭一回有這樣長的頭發,可惜她不會梳發髻梳辮子。
又過了兩日,一兩銀還是沒有回來,崔小眠覺得他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相處了兩年,一兩銀走了,崔小眠倒也沒有太過傷懷,隻是她更加孤單了。她就要離開五夷了,可是一兩銀不在了,雖然寨子裏的勇士們也能送她出山,但她心裏有些忐忑,已經離開中原三年了,五夷人不用銀子,做巫女也沒有工資,她現在全部積蓄就是最初一兩銀給她留下的幾十兩銀子,後來為了寨子用去一些,隻剩下二十兩。
一兩銀這種身份,就算在銀號裏沒有存款,也能在官府小衙門“借”來銀子,她原想跟著他打秋風,可現在隻能靠自己了。
想當年她有幾千兩的身家,如今隻有二十兩,唉,這就是人生!
崔小眠把那二十兩銀子數了幾遍,自怨自艾了好一會兒,原以為在桃花城開食肆從此金盆洗手,如今看來出山後還是重操舊業,沒有賀遠,她做不來大案子,隻能小偷小摸順手牽羊了。
一想到她要去偷些幾兩幾吊錢的小門小戶,崔小巫女的牙就疼了。
幾日後,玉竹就來了,阿桑也來了。
崔小眠偷偷問玉竹:“你幹嘛讓阿桑哥也來,等我走了以後再讓他過來不成嗎?”
玉竹微笑:“他知道你要走,一定要親自送你,不然他不放心,我也不好受,小眠子,我知道的,如果不是為了我,你萬萬不會一絲機會都不給他的,更不會急著要走,所以我更要遂了他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