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墨,月光似水銀。宣室裏一片狼藉,黑光漆嵌鏍鈿大案上,紫檀勾蓮紋長桌上,紫檀荷式大桌上,填漆戧金雲龍紋書櫃上,甚至翠色灑金的氈毯上到處是扔的亂七八糟的竹簡,幾乎把整個宣室的地麵全都蓋住了。室內寂靜無聲,武帝背對著宣室的門,著一身事事如意織金緞黑色錦袍,身子繃得筆直,獨立於紫檀框梅花式立燈昏暗的燈影裏,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頗有著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韻致。
室內還跪著一名身穿深衣的侍女,她已經跪了有兩個時辰了,兩隻腿已經麻木的沒有任何知覺了,額頭一角被剛才武帝發怒時推落的竹簡擦去了一塊油皮,火辣辣的疼痛。但是她不敢出聲,也不敢動一下。對於自己見識了剛才的帝王的怒氣之後,她對於自己還能夠存活已經是非常的慶幸了,實在是不敢再有任何奢望。時間慢慢的流逝,漫長到那侍女覺得已經過了好幾年,武帝轉過身麵對她麵色平靜如水,好像剛才的狂風暴雨隻是她的錯覺:“你退下吧,今日之事你知道自己該怎麼作。”那女侍如逢特赦一般,趕忙拖著沒有任何知覺的雙腿慢慢的爬了出去。
馨園內蘇雲舒散著頭發歪在**上,斜斜倚著香妃枕。眼是秋水橫,眉是春山聚。隻是臉色實在太過蒼白些,看上去便多了幾分纖弱之態。蘇雲舒從**邊的幾案端起已經放涼的藥碗,放入嘴邊,此刻突然門被打開,涼風麵而來,蘇雲舒迎風望去,不由怔住。武帝立於門外。
武帝走了進來,蘇雲舒本來想起身施禮,可是自己已經掩被而臥,衣冠不正,如何下得了**,蘇雲舒暗暗思忖武帝半夜的來意。武帝看出了蘇雲舒的尷尬,坐在了蘇雲舒的**邊看看藥碗說:“你的病還沒有好,就這樣子吧,不用那些虛禮了。”然後長歎一口氣說:“但凡朕有個地方去,也不會半夜三更來打擾你。”
蘇雲舒看出武帝神色不同以往,笑了笑,掩好被子,靜靜的陪坐一旁。武帝若有所思地凝視她片刻,慢吞吞地說道:“你怎麼不問問朕為什麼來到這裏?”蘇雲舒淡淡地反問:“我若是問了陛下肯說麼?”武帝笑了笑,“你不問怎麼知道朕不肯說?”蘇雲舒悠閑地用手梳理了一下鬢角的頭發,說:“那麼民女就問問陛下為什麼半夜來訪好了。”武帝眼中閃過一絲遲疑,然而他隻是看看蘇雲舒,卻沒有說什麼。半晌才說:“也沒什麼,朕隻是想念故友了,而且聽說你病了,所以來看看你。”蘇雲舒沒有戳破武帝這個蹩腳的謊言,盤桓在他臉上的目光,看得極深極深,然後靜靜地微笑了一下。
武帝看著蘇雲舒的反應,會心一笑,就好像在最後關頭終於發覺自己並不是一無所有似的。然後款款起身,說:“朕興致一來,一個人就跑來了,現在該回去了。這會朕的貼身內侍還不定怎麼找朕呢。”走到門口倏的轉身問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蘇雲舒心裏明白武帝指的是什麼事但還是裝著糊塗問:“知道什麼?”
武帝明知道蘇雲舒在裝糊塗,苦笑了一下說:“就是知道皇後早知道太後賜婚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