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滅門之災(1 / 2)

二十五年後。

慕涼軒折返荊丘的時候,大火燒灼的煙已經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鐵腥味兒濃得作嘔。

血還都是新鮮的,很厚,半凝著,踩上去打滑。殷黏的泊裏躺遍屍骨,有青玉的弟子,也有血影教,昆霄派和百蠱宗。地上殘肢內髒,破碎刀劍七零八落,染紅的箭羽狼藉不堪。

青玉……沒了?

青玉沒了。

慕涼軒趟著血往裏找,他隻知道自己該去分辨那些屍身。

慕涼軒感到麻木,痛到極處以至不知道該如何悲傷,便成了恍惚和茫然,他隻覺迷惑而不是仇憤了。他第一個看見的是賀知風,那個總溫溫然笑著的師叔,身上穿了七八支雕花翎,其中致命那一箭貫過了脖頸。不遠處是賀知風的夫人,披頭散發,隻剩下一隻沒有手的胳膊縮著身子,還護抱著死去的小女兒。

修羅地獄。

時不時有鴉鷲掠過,撕扯人或者白鹿丹鶴的死肉笑著叫著狂歡,入了慕涼軒的耳卻隻是一片死寂,他腳步像拖著鉛,有些踉蹌了。他發慌,自一具血影的屍體上拔出一柄刃缺的殘劍,攥緊在手裏。

青玉穿黑的大多死在外頭,越往裏走,被血拓透的白袍弟子越多,其他派別的死人越少。待找到最後一個黑衣弟子躺下的地方,慕涼軒竟鬆了半口氣:他沒有看見君子樓,猜測君師尊該是活了的,這在絕望裏給了他一絲慰藉。

——青玉主醫弟子著白衣,主武的則穿黑袍。穿黑的死盡了,剩下的無異砧板魚肉任人宰割,再掙紮也無太多作用。慕涼軒看見懸起的首級,長發成了方便吊掛的繩子,諷刺般係著主人沒了身體的頭顱。

藥穀一片漆黑的焦土,火燒盡,枯木糾結,冒著青灰細瘦的煙。慢慢的慕涼軒意外見了越多昆霄血影的死人,不祥之感擭住了慕涼軒,他預感走到盡頭會見楚伯玉支離破碎的骸骨,畢竟已經走到這裏,穿白的除了楚師尊不會有人能這樣相搏,他想起一天前——

走。

彼時君子樓推開慕涼軒,連楚伯玉也扯一邊去。

君子樓!楚伯玉告誡喝一句。

你是白師尊,你活著青玉醫道就沒不了。君子樓隻往山門處去,腳步不停。帶那些病人還有這些穿白的從北晝軒走,我不需你們這些屍體。

那些玄袍弟子明了意思,跟著君子樓上前去,將白衣的擋在身後。劍接二連三出鞘的錚鳴應著遠方傳來的喑穩沉重的晨鍾,一派肅然冷厲的劍意與殺氣。破曉的霞穿雲破霧,昭著末日黎明的天光,凝在君子樓雪亮的劍尖。那劍似是叫“荒風”,劍奚流荒,斬冰裹雪,之前慕涼軒從未見君子樓出過這劍——因君師尊一直是病著的,動真便是耗命。

慕涼軒想跟上去,被楚伯玉扯住。

我留下,你帶他們走。楚伯玉道。

我也是穿過黑的,我得——

你是青玉仲景,白尊首徒。楚伯玉打斷。

師尊!

你得活著。楚伯玉道,別回來,還在上次那地方等我,你帶著靈鬆先把病人和沈南星送出去,能帶幾個大夫是幾個,旁的不要管。

病人大多不利於行,藥穀已起了火,北晝軒的冰雪都融了,遍地濘漚的雪泥,山路崎嶇,吊橋極險。沈南星在前探路,慕涼軒湛靈鬆在後維序,病人驚惶爭搶,唯一的出口堵得一塌糊塗,人聲鼎沸,抱怨叫罵哀告攪和在一起,行進緩慢,不論怎樣勸說也無作用。

他們快到了。湛靈鬆焦灼,聲音已喊得劈了。

慕涼軒望著人群,他嗓子亦是啞的,快說不出話。他默了片刻,蒼啷的拔劍聲被淹沒,接著一劍往最近那人剁去,頸血四濺。

師兄你!!!湛靈鬆呆愣了。

驚呼又成了沉寂,像水裏漾開波紋,一圈圈漫去。

誰,再不聽勸教,誰都走不了,直接殺。慕涼軒手微抖著,眼裏漆黑,袖子擦淨劍上血嘶聲:一個一個走,能走的,走前頭,躺著的往後帶。

卻還是慢了。

病人才疏了一半,北晝軒最內的門已經開始搖撼被撞擊,門鍘撕裂的聲音嘎吱作響,搖搖欲墜。

師兄。湛靈鬆忽然笑道,我本想江湖上成個人物,說出去都知道我湛靈鬆……成不了了。

慕涼軒還未反應過來,湛靈鬆一掌猛拍在慕涼軒胸口。慕涼軒後撤兩步踏上了吊橋,湛靈鬆已刹那旋了劍抹來,一劍寒光吊索立折。慕涼軒本能棄了劍一把抓住橋索,跟著身子就往對麵崖壁狠狠摔蕩去,在橋上與懸崖上的人尖叫裏,橋上人十有八九紛紛落了深穀。慕涼軒蹬在對麵山壁借力得緩,掠身攀援縱起輕功翻上了山頂。但其他僥幸抓住橋索的,都因慣性給甩在了山上,大片血跡飛濺起來,在石上留下花綻似的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