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孟才人(2 / 2)

“承不起。”

“你這身衣服不錯,慕公公。”翟澄說下去,話裏譏諷,“深更半夜,誰派你來離人巷的,徐弈修還是端珩聿?”

“都不是。”慕涼軒手指攥了攥,但臉上並沒什麼神色變化,話中也不隱瞞,“我不逃,你也可以跟我來。”

翟澄眼裏晃了迷惑,因好奇而信守了一炷香的諾言,戒備著跟隨慕涼軒走進那扇破敗的門。離人巷夜晚蟲蛙的聲音雜亂刺耳,甚至還有貓頭鷹的詭笑。這裏並不是西南,建築雜亂無章,兩人從殘破的院巷往裏找,偶爾遠遠還看得見佝僂畸形的人影,伴著哀哀戚戚的抽泣。

翟澄的臉色越發陰沉,眉峰蹙得很緊,左顧右盼後目光又停在慕涼軒背後。而再回頭,依稀的燈光和雜草虯木已經遮蓋了來路,無數轉角路口和小徑,前後都無法分辨。

“西南巷,”慕涼軒停了腳,“你知道路麼?”

“我不是這兒的人,”翟澄沒了耐性,“不過這兒扔你的腦袋,是個合適的地方。”

“那你便不知道某想找什麼人。”慕涼軒垂眸淡道。既然翟澄想探明他的所為,以此拖延自然有用。且還沒找到林宿的屍骨或是去向之前,他無意與翟澄相拚。

“你到底想耍什麼花樣。”翟澄燥了。

“等著。”慕涼軒簡短。

慕涼軒向最近的光走去,他決意去問路。房子小而歪斜,透過窗的燭光也是暗的,慕涼軒輕叩了叩漆麵斑駁的門板。屋裏先傳來的是咳嗽,接著是一句虛軟的“月兒去開門”。

慕涼軒並沒覺什麼異樣,卻發現翟澄渾身一抖。慕涼軒轉頭再看,翟澄的臉徹底沒了血色,宛如冰凝的石雕,接著劈手就來抄慕涼軒的衣領。慕涼軒抬手一把扭了翟澄腕子,兩人僵持一時。

“好,好!”翟澄咆哮,“誰指使你的!”

慕涼軒還沒來得及張口還擊,門軸吱吱嘎嘎的聲音裏那扇門板已經打開了。門檻裏一個麻衣的矮個姑娘,想必是月兒,清水臉,沒描眉畫眼。紙片人一般瘦,瘦得腕子像要被褐跡斑斑的銀鐲子墜斷。月兒第一眼看見的是慕涼軒,眼裏刹那蒙了畏懼。月兒對慕涼軒撲通一跪就是一個響頭,嘴裏還嗚嗚咽咽的說不出話——

啞巴。

“你這狗奴才——”翟澄咬牙切齒,卻鬆開了慕涼軒。月兒聞聲抬頭,第二眼見了翟澄。

月兒望見翟澄的一瞬,就像餓久了的豺狼見了血肉:索命奪魂的氣勢從地上彈起,細細的手指猛卡住翟澄的喉嚨。月兒的眼睛睜得老大,嗓子裏嘶喊著尖叫著,翟澄也不躲避,隻掰著月兒的手指,那枯瘦的手指下已經能看見青紫的指痕。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你們還……”翟澄喘著勉強道,話裏哽,臉色發青。

慕涼軒本不認為月兒能將翟澄掐死,可翟澄似乎完全不想反抗。慕涼軒猜測這是翟澄的家務事,隻在一邊袖手旁觀,畢竟若月兒真能將翟澄掐死,倒省了他一回事。

“月兒住手!”

屋裏傳來一聲喝。屋主人已經從塌上坐起,捂著胸口喘咻咻望過來。月兒立刻鬆了手,雙手痙攣著保持著爪狀。慕涼軒猜測月兒該是有癔症之類,搖搖頭又轉望向屋內。

喊住月兒的是個女人,三十多歲的模樣,一眼望去就是病容:蒼白細瘦,脖頸幾乎隻剩一層蠟紙般薄的皮;嘴角有黑血沒擦幹淨的印子,眼眶全是青的;頭發蓬亂,但鬢角插了一朵黃的野花,讓人仍看得出,這是一個還未全然忘卻美麗和打扮的女人。

女人這一聲喊又動了病,青白的手按死胸口,抓皺了衣料,又開始劇烈咳嗽。慕涼軒搶一步進屋去,扶住搖搖欲墜的病人。慕涼軒聞到女人的呼吸有一種很不愉快的,類似水果腐壞的怪味兒。

月兒驚叫一聲竄回來,連拉帶扯推開慕涼軒,嘴裏嗚嗚咽咽喊著喘著將慕涼軒推到牆邊。慕涼軒無奈舉起手示意自己並無惡意,月兒並不理會,眼裏噙著眼淚又跑回床邊抱住自己的女主人。一看慕涼軒往這邊挪了一步,月兒立刻張開雙臂擋在女人身前。月兒的神色極度畏懼,但毫不退縮。

慕涼軒隻得站下不動,轉過目光去望翟澄。翟澄一直沒有進來,失魂落魄在屋外跪著。

“翟澄,是麼……”女人聲音很虛弱,空的,生機全無。

“罪臣翟澄參見麗娘娘,求娘娘恕罪。”翟澄俯頭磕到地上,脊骨彎成了弓,沒有起來。

“娘娘?”女人慘笑反問,“我一個孟才人……哪配得上什麼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