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記我是拚盡了全力刺下去的,我心裏很清楚,倘若我留有哪怕一絲餘地,都會被楚炎識破,那麼,我就沒有任何可以拿來威脅他的資本了。
我唯一的資本就是他的不忍,如果他真的足夠狠心,那麼,我隻能去死,盡管我一丁點兒都不想死。
楚炎並沒有攔我,隻是冷冷地瞪著我的眼睛。我瞪大了眼睛回視著他,半分猶疑與膽怯都沒敢流露,幹脆利落地照著自己的脖頸狠命刺下。
金簪下落,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經徹底絕望了——楚炎跟黎錚是一樣的人,得不到,就毀掉。
完了,隻能給黎錚托夢,讓他善待我的家人了。
金簪入肉,傳來“撲哧”一聲悶響,我感覺到脖子一疼,“嗷”的一嗓子就嚎開了,我立刻拔出簪子,頓時,一股血箭噴在我臉上,熱辣辣的,帶著濃重的腥味。
完了,完了,我死了!這下是真死了!
我既悲哀又不甘地眯上眼睛,默默地等死,可等了有一會兒,我才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我愕然睜開眼睛,低著頭一看,頓時傻眼了。
楚炎的手上滿是鮮血,淋淋漓漓地不住地往我脖子上滴落,過多的血跡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流,將枕頭床單染紅了一大片。
我凝目去瞧他的手,這才發現手掌心有一個小小的血洞。原來,他雖然沒有攔住我,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左手伸到了我脖子邊上,那一簪子狠狠地紮進了他手心,捅了個對穿之後,簪頭又戳進了我的脖頸,因著傷口不怎麼深,隻是疼痛流血,卻沒什麼大礙。
我心裏一鬆,這一把,我押對了!
楚炎今日沒任由我自盡,短時間內他便不會再強迫我,隻要能保住性命與清白,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還有餘地繼續周旋下去。
楚炎看也不看鮮血淋漓的左手,死死地瞪著我的眼睛,咬牙切齒地說:“你居然當真尋死?!我要你,你就要死?!”
我冷著臉,倔強地回道:“我說過,你敢碰我,我立刻死在你麵前。”
楚炎恨恨地一咬牙,一拳重重擂在床頭的雕花木欄上,將木欄打了個大洞,憤憤道:“韶華,好樣兒的!我真是小看你了!算你狠!”
我回以輕蔑一笑,本王不念書,不代表就真的是草包,三十六計還是懂得些許的,苦肉計而已,算不得什麼。
楚炎一回頭,冷聲道:“來人,太子妃身子不爽,不宜勞累,你們在這裏好生服侍太子妃,不得有誤!”
吩咐完,楚炎就怒火燒天地走了,他剛剛喚進來的兩個小婢女恭恭敬敬地在地上跪著,齊齊叩頭:“奴婢錦兒、繡兒給太子妃請安。”
我擺擺手,叫她們上一邊候著去,她倆就很乖覺地出去了,不多時,捧著一個小木箱進來了,取出金瘡藥、白紗布,將我脖子裏的傷口包紮了。
我摸著脖子上那塊鼓鼓囊囊的白紗布,不由得感慨萬千。這算什麼事啊?本王好心救了個人,帶在身邊朝夕五年,到頭來卻被他逼得不得不自盡!
折騰了這會子,我也累了,懨懨地躺了一會兒,就睡著了。醒來時天已經快黑了,錦兒繡兒端上來晚膳,我肚子本來已經在嘰裏咕嚕地亂叫了,正要去吃,突然想起來我這會兒貌似應該鬧出點動靜來敲打敲打楚炎,於是大手一揮,冷冷道:“拿走拿走!本王才不要吃你們南楚的東西!”
兩個小丫頭頓時急了,又不敢勸我,相互對望一眼,繡兒就出去了。
過了沒多大會兒,繡兒就回來了,隨之而來的,是板著一副棺材板臉的楚炎。
“怎麼,不想吃麼?”楚炎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不冷不淡地問。
我心頭一顫,頓覺不妙,沒等我捉摸出來楚炎到底想做什麼,那廝就走到桌前坐下了,提起酒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筷子就吃。
楚炎一邊吃一邊吧唧嘴,時不時地搖頭晃腦,一詠三歎:“嘖嘖,新來的那位北地名廚手藝真是不錯,這道江米釀鴨子做得真是十分顏色,百分滋味,真真是沒話說了!”
我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筷子上夾著的那塊咬了一口的鴨腿,眼光直勾勾的,完全收不回來。
楚炎拈起酒杯小啜一口,嘖嘖連聲:“這桂花甜釀三分香三分醇三分甜一分清,嘖嘖,不愧是母後最愛喝的,難怪,問她討了這麼一小壇,她就一臉割肉的表情。”
我伸長了脖子,狠狠咽了咽口水。
該死的!不知道人家正餓著呢嘛!
楚炎一徑兒吃了這道吃那道,滿桌子菜被他點評過來一半了,我又餓又氣,拚命克製著不讓自己破口大罵。
我得忍著,退出這一步,那可就輸了!
我狠狠地往被窩裏一縮,扯過被子蒙著頭,自動屏蔽所有的聲音與香氣。
楚炎雖然沒往我這兒看,卻一直留意著,我縮回被子裏沒多大會兒,他就重重地拍下筷子,冷聲道:“既然太子妃不想吃,那便撤了吧!”
我躲在被窩裏,狠狠握著拳,咬牙切齒地暗罵。該死的楚炎!他怎麼不去死啊!
楚炎肯定是不會去死的,他緩步走到床邊坐下,沒掀開被子,隻是俯首過來,貼著被子沉聲說道:“想死是麼?好!那就讓我看看,你想死的心有多堅決!”
我心頭一寒,果然男人這玩意兒跟女人不同,倘若換了我是他,心愛的人尋死覓活,我定然是要拿一顆火熱的心將她那塊冰疙瘩捂熱的,可……
可他娘的楚炎居然由著我絕食!說好的寵我愛我護我一世安樂的呢?都是屁話!
我越發惱了,雖然我知道我這火氣來得很沒道理,可我就是生氣。
我應該明白一個道理的,這世上,除了爹娘,沒有任何人是真真正正無條件對你好的,別人對你好,終歸是有所圖謀的,你給不了別人想要的,憑什麼指望別人處處遷就你?你又不是他家祖宗!
當然,現在我還不明白,我現在隻知道,我他娘的養了一條白眼狼,還被白眼狼咬了個半死!
楚炎隻坐了很短的時間就走了,我突然起了一種自憐自傷的感覺,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
我如今的處境,黎錚不知道,老爹不知道,甚至連夜雪都不知道,沒有人能救我,在南楚太子府中,唯一的故人,偏偏還是挖坑給我跳的!
我縮在被子裏嗚嗚地低聲抽泣,忽聽錦兒的聲音響起:“太子妃,您就吃點兒吧,奴婢剛剛偷偷從膳房取了一碗肉粥來,您起來吃了吧!否則餓壞了身子,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我心頭一動,冷笑道:“拿開!本王乃是堂堂東黎襄王,即便做了你們南楚的階下囚,也有我東黎人的傲骨在,豈能吃你們南楚的髒東西!”
我發誓,所謂“東黎人的傲骨”根本就是一句屁話,但是!
這碗所謂“偷偷從膳房取來的肉粥”,根本就是個套!
我算個什麼玩意兒?楚炎都下令將飯菜撤走了,哪個婢女敢私自去給我偷吃的?這根本就是楚炎的交代,哄著我吃東西!
楚炎既然還在乎我是不是真的絕食,那這一點就可以利用,雖然我會很受罪,但隻要他心疼就行了。
我承認我卑鄙,我無恥,我拿別人的心疼當籌碼,這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可我別無選擇。
留在南楚當太子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逼楚炎放了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半夜裏餓醒了,肚子疼得難受,我捂著肚子哀哀地叫,忽然黑暗中伸出一隻大手,摁住了我的肩膀,好夢被驚擾的不悅聲響起:“又怎麼了?”
“肚子疼……”我疼得額上直冒冷汗,腦子一片混沌,不假思索就順著楚炎的話回答了。
“叫你硬撐著!活該!疼死拉到!”楚炎氣急敗壞地低斥一句,翻身下了床,靜夜裏隻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內室瞬間歸於平靜。
他出去之後,才有婢女進來點了燈,我捂著肚子滿床打滾,無意間看到床頭屏風上掛著的衣物,楚炎的外衫居然也在!
過了大約有兩刻鍾的樣子,楚炎又回來了,手裏捧著一隻碗,身上穿著潔白的寢衣。
三月中旬的夜間還是挺冷的,他居然連外衫都顧不得披,就親自去給我做吃的了。
我整個人突然僵了,感動油然而生,我死命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為這一點點小恩小惠感動,可是……
本王做不到啊!
楚炎放下碗,將我摟在懷裏,調整好姿勢,又端起碗,拿勺子舀了一勺粥,湊在唇邊細心地吹涼,遞到我唇邊,板著臉道:“張嘴!”
我木然地張開嘴,任由他將一勺芙蓉雞絲粥送進我口中,熟悉的溫軟香糯在舌尖蔓延,我突然就濕了眼眶。
楚炎有些慌神,立即放下碗,捧著我的臉柔聲問道:“怎麼了?可是痛得厲害?要不要傳太醫?”
我搖搖頭,抿著嘴克製著酸楚的情緒,用盡全力壓抑著嚎啕大哭的衝動。
他終歸還是待我好的,還是舍不得看我受委屈。
隻可惜,造化弄人。
楚炎不依不饒地追問,我抿著嘴不回答,他連忙喚了婢女去傳太醫,我也沒攔著,自己端起碗默默地吃粥。
有時候我會想,像我這樣既沒有學問,又沒有本事,脾氣也不好,性格跟溫柔嫻淑更是沾不上邊的人,有什麼好的,憑什麼讓那麼多人將我捧在手心裏?
我想不明白,於是我低聲問楚炎:“為什麼要對我好?”
楚炎默然看著我,許久,才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隻是舍不得看你受委屈。”
我垂下眼簾,放棄了勺子,捧著碗呼嚕呼嚕地喝粥,心裏默默地盤算著,舍不得是麼?那就好辦了!
楚炎溫柔地看著我,淡淡笑道:“喝慢點,沒人跟你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