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兩個不肯退出的競爭者,思想單純的袁貞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去麵對,而在此時,已經蟄伏在心底想弄清自己家事之謎的念頭,又在貓冬的時節冒了出來。
這一切,趙東升都看在眼裏。那段時間,私下裏他經常到韓昭輝的家裏串門,回來後,也向袁貞淑常常談起他們思想交流碰撞的火花。但袁貞淑從來沒有從他的嘴裏聽到一絲一毫有關自己母親的任何信息。
趙東升不說,袁貞淑也不問。甚至包括自己曾經提過的想去韓昭輝家裏的請求。
不去有不去的道理,還是見麵的火候不到吧。時常袁貞淑私下裏這麼想著,也不妨礙著倆人私下見麵溝通交流著感情。
“我和韓昭輝都無比堅信,在可預示的未來,不會是如今這樣沉悶的樣子,到那個時候,就有了英雄我的有武之地。”在一次趙東升從韓家回來後,他私下裏對袁貞淑說。
“可是,你總得立足當下吧?”這段時間,袁貞淑總感到抓不住趙東升飄忽的思想。
“你看,明年入夏後我偷偷去放幾天山怎麼樣?”說到這,趙東升壓低了嗓音對袁貞淑說:“我一次我到他家,他喝多了,興奮地對我說,他有一次放山發現了一片進口的棒槌地…”
“什麼叫進口的棒槌地?”袁貞淑一臉的不解。
“進口是當地放山的行話,指的是對麵。趙東升說著,悄悄指了指寢室北麵的窗戶。
“蘇聯?!”袁貞淑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她心裏清楚,這種行為一旦被抓,若按偷越國邊境處置算是好的,如果扣上叛逃的罪名,刑期是不會短的。
“棒槌就是山參,放山就是挖參,這裏麵有很多講究的。其實,東興鎮當地有幾個人就以此為職業,把挖到的山參偷偷賣到沈陽甚至關內,掙的錢足夠好好活幾年的。”
“我不準你去放山,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這是倆人確立關係以來,袁貞淑第一次明確要求趙東升。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追求正當的金錢和財富,並不是件可恥的事,想當年麥哲倫環球航行,其實就是去尋找黃金,順便發現的新大陸。”
“讓我的女人吃香的喝辣的,這也是我最樸素的人生追求啊?!”
“其實再偉大的理想,也是從身邊的一個個小理想的實現開始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趙東升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說著,一低頭,發現袁貞淑緊咬著嘴唇,臉上陰雲密布,眼圈慢慢紅了。
“趙東升,我不想過那種提心吊膽的生活,那種錢再多我也不稀罕,你明白嗎?”
趙東升輕輕歎了口氣,張開雙手把袁貞淑摟在懷裏。
“除了詩和未來,我現在一無所有,或許從現在開始,再到不確定的未來,腳下的東興鎮將是我人生的主場,貞淑,你有這樣的思想準備嗎?”趙東升神情落寞地問。
袁貞淑沒有接話。她自信的認為,即便是有一天她真的落戶東興鎮,母親也不會坐視不管的,此時,她的心思飄到了韓家,她知道,借助寒冷的冬季,趙東升又和韓家開始了暗地裏的接觸,而這種接觸也是她所盼望的,她相信,存留在心中的那些難以啟齒的迷團,一定會在見麵後的思想碰撞中露出真容。
那又會是怎樣的石破天驚的真相呢?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後,許多滯留在東北的日本人變得很絕望。在延春城,包括滯留在土地廟裏的年輕婦女都悄悄跑到了鄉下,善良的中國人收留了她們,有的和她們重新組成了家庭,有的撿回被他們遺棄的孩子。九月上旬的一天中午,延春城的土地廟忽然發生了火災,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廟宇就燒落了架。
純子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懷裏緊緊抱著兩歲大的智美漫無目的的走出了延春城。智美緊緊抓著純子的衣襟,不哭不鬧,兩隻眼睛不時抬頭看著媽媽的表情。從逃離飯潔開拓團的那一刻起,智美時刻不離地粘在母親和姥姥、姥爺身邊,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安靜和乖巧,純子從她的眼裏看到了深深的恐懼,也看到了強烈的求生欲望。這也是純子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她想到了死,現實世界讓她絕望,回國更是遙遙無期。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那裏都有疼愛自己的丈夫和父母。可是誰來管智美呢?
出了東城門,純子不知不覺來到了東大橋上,八、九月份的間島正值雨季,橋下紅旗河水暴漲,濁浪滔天,河麵上不時漂過豬、羊的屍體和樹幹,純子不時向下看著,紅旗河水一直向西,並入界江後再向東南方向流經幾十公裏的距離便彙入日本海,在海的那一端就是自己的祖國了。智美緊張地看著純子的神情,突然雙手摟住她的脖子,哇哇大哭起來。
純子心如刀絞,淚入雨下,母子連心,顯然兩歲的智美已經猜出了她的心思。正當純子艱難地做著生死抉擇時,一輛從城外趕來的馬車停在了他們母女麵前,純子定睛一看,立刻呆在了那裏。
這不是韓鵬舉和老梁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