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七月下旬,延春的天氣也進入了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隻要不下雨,這個時候仍是建築施工的最好時節。為他趕工期,基建公司把休息的時間都放到了不能施工的雨天,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天,孫少華參加了近期以來最重要的兩場外事活動,分別是尹澤生和史耀威的大學升學宴。
在此之前,孫少華已從史耀威的口中得知,班裏的男生隻有他和尹澤生分別考入了延州師範和延州大學曆史係,在孫少華熟悉的女生中,楊宇考入了延州大學外語係,而柳玉嫻和陳香剛剛分別過了延州師範和延州大學自費的錄取分數線,同時以自費的形式考入了延州師範。
兩位女生以自費的形式上大學,這讓孫少華多少有些意外,聽到史耀威滔滔不絕的細致分析解釋他才明白,雖然名義上自費生畢業後不包分配,但家裏如果有關係和門路,就業還是絲毫不成問題的。
“哪怕是自費,陳香也要離開延春這個傷心之地啊!”孫少華感慨地說。
“陳香也是這麼說的,看來你倆還是心有靈犀啊。”史耀威一臉賤笑地調侃著說。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提名。孫少華在兩人宴請飯店的現場,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們兩位還有他們的家人那種揚眉吐氣的欣喜雀躍和幸福快樂。
宴會上,孫少華還分別見到了昔日的同學和老師,從他們掩飾不住的驚訝裏,孫少華感受到了愈來愈遠的心裏距離,長時間高強度的戶外勞動,他那曬得黝黑的膚色已經和這些準備複讀的白淨斯文的同學們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勞動並不可恥,孫少華已經學會了無視這些詫異的眼神,他感到遺憾的,是沒有見到陳香。
“知道你能來,陳香隻把禮金捎到,我想這是故意在躲你。”尹澤生說。
“不肯原諒,隻因無法忘記。”王妍說。
或許是吧。獨自走在細雨裏的孫少華,回味著王妍剛才說過的話,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半年前那份無法觸碰的敏感和痛苦,生活總得要繼續,忘不掉又能怎樣呢?
枯燥的、高強度的工作在雨過天晴盛夏頑強繼續著。這天下午四點多鍾,驕陽下的孫少華光著膀子站在簡易的加工鋼筋預製件的支架板旁,低著頭揮汗如雨地趕著工期,忽然,五哥師傅抬手拍了拍他,孫少華一愣,師傅扭頭指了指西北側圍牆外的河壩:“你看,河壩上穿裙子的女孩子是誰?她看著你好半天了。”
孫少華扭頭定晴一看,心裏“忽悠”一下,那不是陳香麼?!
基建公司正好座落在攔河壩下,從壩上觀察,公司院內的情況一清二楚。
陳香什麼時候站在那裏的,站了多久,孫少華不清楚。驕陽下,陳香依舊穿著去年那身淺色碎花連衣裙和乳白色的皮涼鞋,隻是幾個月不見,頭發已經過肩,因為有些逆光的緣故,孫少華讀不到陳香的容顏,還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他呆呆地站在那,大腦轟轟作響,汗水流過嘴角,滲到口中鹹鹹的。
當淚水漫過眼眶的時候,孫少華勃發的情感已無法控製,他猛的抹去眼裏的淚水,接著向空中拋出了手中的管鉗,管鉗在空中旋轉著劃出優美弧度,也在這時,他的右手已經“啪!”的一下拍到了鋼筋預製架板上,緊接著,他曬得黝黑的赤膊身體已向前側身翻起,在雙腳剛剛著地時,身體再次前傾,發狂似的翻過阻隔他前行的腳手架,敏捷的像隻發現羚羊的非洲豹。可當他翻過圍牆,幾步趕到了壩上時,背景已遠走,漸漸消失在夕陽斑駁的光影裏。
“陳香…”孫少華在心裏瘋狂地呐喊著,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哭得不能自持。
這是孫少華一生都難以忘懷的背影,牢牢印在他的記憶深處,或溫暖或悲傷著他青春年少的記憶,那麼的百夢千回了縈繞在心頭,伴著成長的歲月。
這背影這是陳香在懵懂的青春年少時期留給他的最後影像。
幾天以後,在尹澤生、史耀威、陳香等這些大學新生到大學報到的當天,孫少華接到了參軍入伍報名的通知。他所憧憬和向往的新生活已露出希望的嫩苗,暗淡的精神世界裏,欺盼重生的願望也愈發強烈起來。
一個半月後,孫少華順利地通過了體檢,如果沒有意外,再過一個半月左右的時間,隻要通過政審和接兵幹部的家訪這道關,他就能像姚世利一樣,揚眉吐氣地換上沒有領章和帽徽的新軍裝,在同村人和同學麵前露出自信的笑臉。這個時期的孫少華心態是平和和穩定的,因為軍旅的夢想從遙不可及,變得越來越真實的展現在他日漸升騰的希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