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祺慢慢抬起眼眸,坦然的望進皇帝眼裏,見那目光同十幾年前一樣的冰冷無情,威嚴不減,惟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變得渾濁了。終是垂垂老矣,殘年若風口之燭,看著雖亮如往昔,卻不知何時就會熄滅。
“父皇,兒臣並未毒害蕭瓚。”蕭祺語出擲地有聲,坦然沉定,“兒臣若真有此念,就不會蠢到在自己府中動手,請父皇三思。”
皇帝自然知道,他若有心想殺蕭瓚,齊王是沒有機會走出他的靖王府的。他的這個兒子,無論是論機謀論手段還是論狠心,都是其他人所不及的。蕭祺不會糊塗至此,但出了這樣的事,卻是打壓他的最佳時機。
皇帝怒聲斥道:“孽障,他是你的弟弟,你怎麼就忍心下毒害他?你還有沒有人倫親情?是不是有一天朕阻了你的路,你也一樣會殺朕!”
蕭祺沉聲道:“父皇,兒臣在來的路上,也曾問過宮裏的禦醫,知道蕭瓚中的毒雖然猛烈,但卻並不是什麼見血封喉不可化解的奇毒。兒臣若有心害他,怎麼會讓他在回宮這麼久後才毒發?況且齊王回宮後,當真連一口茶也沒飲用過嗎?怎的就一口咬定那毒是兒臣下的?齊王中的毒,禦醫說毒發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可九弟在兒臣府中呆了近兩個時辰都無恙,父皇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麼好奇怪?”皇帝斷喝一聲,指著他的手氣的直發抖,“他不是從你府中帶回來一些點心嗎,禦醫說正是那些點心被人下了毒,你還有什麼好說?”
蕭祺心下一沉,原來如此,蕭瓚的手段並不算高明,可他此時卻是把握住了皇帝的心裏所想。皇上想要扶蕭瓚上位,光替他培植人脈是不夠的,還得削砍蕭祺的勢力,架空他的權力才行。蕭瓚此次誣陷蕭祺想要毒害他,這無疑給皇上找了一個最好的借口,皇上不見得不明白,他是不想明白。
一念至此心內更覺寒涼,嘴角卻帶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在從我靖王府帶出來的點心裏下毒,和直接告訴天下人是兒臣殺了齊王有何區別?這樣公然授人以柄,兒臣縱然是再糊塗,也不至到此地步。”
皇帝的目光依然冷然的望著他,語氣裏怒氣稍減話語卻依然無情,“你既不承認,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
蕭祺澀然一笑,叩首道:“許多年前,兒臣記得父皇也問過母妃同樣的話,母妃當時說她是冤枉的,請父皇明察,可父皇卻拂袖而去,令母妃含冤而逝。如今兒臣也求父皇給兒臣一些時間查明真相,父皇若是不信任兒臣,那就也像當年一樣,賜兒臣三尺白綾吧。”
皇帝倒吸了口冷氣,微微握緊了拳頭,他提及淑妃,那個溫婉如水的美麗女子,卻被皇後誣陷與人私通被賜死。那麼多年,他因為恨她,連他生的兒子也不喜歡,甚至懷疑蕭祺到底是不是自己親生的。真相大白,他對她不是沒有愧疚,隻是人已逝去,想彌補也有心無力了。
皇帝沉默不語,跪在地上的蕭祺亦不再言語,室內一時陷入了僵冷的沉靜中,靜的似乎能聽到殿外怒吼的寒風。
許久之後,皇帝微微閉了閉眼,終於下定了決心一樣,冷聲道:“將你統帥六軍的帥印交出來,朝堂上的一切職務暫免,在沒查明真相之前,不許出府門半步,你跪安吧。”
蕭祺的眼眸越加的幽深冰冷,若冰封的寒潭,表麵沒有分毫波瀾,潭底卻已是巨浪滔天。他穩穩叩首道:“兒臣謝皇上。”
簡短的五個字,聲音帶著感激之情,卻隻有他自己知道,麵前這個身穿龍袍的男子,與他從此便是單純意義上的皇帝,他與他從此之後隻論君臣,再無父子親情可言。
蕭祺提及母妃,本就沒有指望皇上會從輕發落他,隻是想知道,母妃在他心裏,究竟是有著怎樣的地位,如今看來,卻是分毫也沒有的,便是有那麼一點愧疚,也抵不過權利相爭來的重要。
奪帥印罷兵權,將他軟禁府中,皇上終究不會因為對淑妃的那點愧疚而給他半分憐惜。
蕭祺起身恭敬退出,皇上看著他的身影料峭決絕的離去,眼中似有不忍,卻終究將那複雜難言的情感化成一聲深深的歎息。若沒有他,這召楠國的半壁江山怕是早就易主了,不是不念他的勞苦功高,也並非沒有絲毫的舐犢之情,隻是兩人的世界早就隔了太多的溝壑難以跨越,這疏冷的父子關係,怕是再難回圜了。
蕭祺回府時天都快要亮了,靈曦一夜輾轉難眠,忐忑到天亮,見他回來才略放了心。
他如今無官一身輕,每日裏隻是陪著靈曦下棋聊天,倒是著實清閑了下來。兵權什麼的他並不在乎,京郊大營,包括現在皇帝重用的許多禁衛軍的統領,都是他從屍山血海裏扒出來的,他們那些人都是他的死忠部下,關鍵時候豈會隻認一塊金疙瘩?
王爺遭了囚禁,靈曦一開始還擔心他會心中積鬱,可這些天下來見蕭祺是真的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每日裏悠閑自在的很,並沒有半分焦慮之色,想他興許會有別的部署,便也漸漸的不那麼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