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寧侯府既是占去了整條陽寧街,前後重樓疊院,亭台樓閣不計其數,又從什刹海引活水曰小玉溪,後園竟是有幾分江南水鄉園林的意味。這座偌大的府邸是當初太宗皇帝禦賜,按照侯府的規製,門樓三間五架,金漆獸麵錫環,牌匾上的陽寧侯府四個大字則是出自武宗皇帝提拔的第一任內閣首輔張大學士之手。
七間九架的前廳前麵是小小的兩抱廈,素來是接待一般外客的地方,名曰三德廳。中堂七間九架,名曰福瑞堂,正中一間廳供著太宗皇帝所賜的牌匾禦寶,平素並不輕啟,隻逢年過節或是貴客來臨時方才打開。後廳慶禧居則是七間七架,幾十年來一直是太夫人朱氏住著。
自從前一代陽寧侯陳永去世之後,朱氏便搬離了此地,在東邊的蓼香院居住。然而,她雖沒有兒子,但嫡長女嫁入公府,之後不但育有兩子兩女,而且長女在六年前的皇子選妃中,在眾多公侯伯的嫡女中脫穎而出,嫁給了當今皇帝的次子晉王為正妃。
有了這緣故,家裏人誰也不敢輕忽這位老祖宗,因而哪怕水漲船高成了侯夫人,二夫人馬氏也絲毫不提搬到慶禧居去住的事,隻是把原本自己住的紫寧居又擴建了一番。因占了長房芳菲館的一半地方,她又借口芳菲館的屋子舊了,把陳瀾挪到了西頭的錦繡閣,陳衍則是在距離這兒不遠的翠竹苑。
錦繡閣名字好聽,其實卻是整個侯府院閣樓館中最偏遠的地方,無論是到中堂還是後廳,都得先繞過長長的一段夾道,然後從各房的院子前經過。因此,陳瀾從前每日裏晨昏定省都得走許多原路,聽到的冷言冷語多了,越發在錦繡閣裏足不出戶,隻是守著弟弟。
如今此陳瀾換成了彼陳瀾,對於這個僻靜地方卻是很滿意,也暫時沒去改這種固步自封的日子。最初的這些天裏,她隻是一麵足不出戶地養傷,一麵不動聲色地從丫頭們口中打探消息。
好在陽寧侯陳家並不信奉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從前請過塾師教授她們這些姑娘,看書並不是問題。於是,她的床頭漸漸多了不少書。隻卻不是從前她苦讀過的什麼詩詞,而是一些雜書,有的是書房裏原就有的,有的是陳衍從前送她的,天文地理遊記雜記一應俱全。
日子一天天過去,當窗戶上白淨的高麗紙經不住風沙蒙上了一層灰時,隔三差五前來診脈的太醫終於是給了好信,說是她的傷已經痊愈了。又將養了幾日,當她在丫頭們的忙活下穿戴好走出屋子,站在陽光底下,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時,陳瀾隻覺得鬱積多時的心情一下子暢快了起來。
“回頭等四少爺從學堂回來,知道小姐大好了,一定會高興得了不得。”
沁芳一麵說一麵給陳瀾披了一件半舊不新的大紅漳絨鬥篷。她是個身材中等麵貌端莊的丫頭,此刻見陳瀾披著鬥篷仍是一動不動,不禁有些擔憂,猶豫了又猶豫,這才低聲勸道:“小姐,外頭風大,您還是別在風地裏站太久,先進屋去吧。老太太免了您兩個月的晨昏定省,再過些天就是過年了,您再精精神神地去祭祖也不遲。”
陳瀾沒做聲,掃了一眼院子裏的大小丫頭,見有的懵懂無知,有的不置可否,有的則是一味低垂著頭,卻唯有一個身材高挑的皺了皺眉,仿佛不甚讚同的模樣。她前幾天能下床在屋子裏走動的時候,依稀記得在外屋見過她,仿佛是院子裏伺候花草插瓶的丫頭,隻不知道名字。瞧了一眼,她就收回了目光,又搖了搖頭。
“都已經一個月了,哪裏就這麼嬌弱。老太太都讓鄭媽媽來探望過了,我既好了,總得去問安。你挑兩個人跟我去蓼香院,先讓人去報一聲。”
雖然知道從前陳瀾是能不出門盡量不出門的性子,但如今她這番話絲毫駁不得,沁芳也隻好答應了,先打發了人去報信,隨即留著另一個大丫頭芸兒帶著兩個三等丫頭花椒蘇木看著屋子,又吩咐小丫頭們就在院子裏做事,不許隨便走動,這才又帶著兩人伺候陳瀾出門。
這是陳瀾重生第一次走出屋子,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座大宅門的景象。沿路庭院深深,兩旁盡是一重又一重的院落,所見的下人有老有少,有的二話不說退避一旁行禮,有的則是滿臉堆笑上前殷勤探問,雖則陳瀾已經打足了精神應對,但跨進蓼香院大門時,還是覺得腦袋有些脹痛,扶了沁芳一把,這才穩了穩步子,也穩了穩心情。
蓼香院正房五間,正中掛著天青色福壽雙全紋樣的厚實棉簾子。在迎上前來的丫頭們簇擁下進了屋子之後,繞過前頭琉璃大屏風,穿過一道珠簾到了後頭暖閣,陳瀾就發現這裏遠不是她料想中那般冷清。
居中暖榻上坐著的老婦人身穿五福捧壽紋樣的寶藍色紵絲大襖,頭上戴著中間綴著一顆翠玉的銀鼠皮昭君套,正笑著和旁邊的兩個少女說話,見著陳瀾進來方才移開了目光,正是陽寧侯太夫人朱氏。見人盈盈行禮,她就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