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前頭的旨意就已經給了朱氏當頭一棒,因而此時被夏太監扶將起來,她已是感覺到腦袋昏昏沉沉,若不是夏太監的那雙手極其穩健,她怕是連站都站不穩。使勁咬了咬舌尖,她總算是保持了鎮定,又抬起手拭了拭眼角,聲音已是有些哽咽。
“家裏出了那麼一個不成器的,多虧皇上還惦記著陽寧侯府多年來的功勞。若是這世襲的爵位真的在我身上丟了,我到九泉之下怎麼去見老侯爺……”
陽寧侯府那點勾當,隻要年紀大些的老中官全都是心裏有數,更不用說夏太監這等一路升到太監的老人了。但他仍是賠著笑安慰了兩句,隨即才朝後頭一揮手,見幾個小宦官抬著幾口大箱子過來,他便掃了一眼下頭仍未起身的一眾人。
“太祖皇帝打下了江山,曆來最是體恤當初同生共死的老勳貴們,如今雖說離著開國已經一百五六十年了,但各家勳貴那兒,皇上仍然是無時不記掛著。年前因為各省報雪災的報災荒的,所以年節賜物也就簡單了些,如今正好寶船從西洋回來,自是另有一份賜物。除了誥命冠服之外,陽寧侯太夫人賜紫檀架子屏風一座,禦窯瓷器一套,折枝花貢緞十匹,蜀錦十匹,陽寧侯夫人賜銀鼠皮十張,縐紗十匹,姑絨鶴氅兩件,淑人賜紵絲六匹,潞綢六匹。少爺小姐各賜杭絹四匹,大西洋葛兩匹,新書兩部。”
念完那長長的單子之後,夏太監微微一頓,又慢悠悠地說道:“之前陽寧侯長房陳瑋因罪失爵,卻是罪不及子,因而皇上曾經命前任陽寧侯陳玖每年以祿米百石給長房長子陳衍,之後聞聽此事未行,皇上深為嗟歎。如今既是爵位重定,那一條旨意還得實行。公卿之家,這孝義兩個字是最要緊的,百石白米又算得了什麼?還有,之前因為陳瑋因罪被罰沒的千畝莊田,如今長房兩個孩子既然大了,自然仍是發還。聽說太夫人曾經讓三小姐協理家務,這莊田的事情就一並讓她打理吧。陽寧侯夫人覺得如何?”
莫名就成了陽寧侯夫人,病懨懨的徐夫人最初還頗為振奮,可羅姨娘竟是真的掙得了一個誥命,她那熱炭團似的心思一下子就冷了起來。此時見夏太監竟是看著她說話,她心裏冷笑連連,卻是斜睨了羅姨娘一眼方才恭謹應下。
而既然是皇帝提到長房,陳瀾少不得帶著陳衍上前謝恩,心中卻知道,那千畝莊田便是此次最大的收獲,可行過禮後,她卻發現夏太監問了陳衍兩句,那雙雖小卻極其犀利的眼睛始終在她身上打轉,仿佛在審視著什麼。
然而,該做的事情做完了,朱氏原還要請夏太監到福瑞堂上用茶,夏太監卻搖了搖頭。
“今兒個元宵,皇上帶著諸位娘娘和皇子公主上東華門城樓觀燈,又請了宜興郡主母女,咱家和司禮監的王公公還要一塊在跟前伺候,不敢耽誤了。話說回來,今天這事情對侯府來說也是大喜事,晚上燈市胡同奉禦命放燈,何妨讓家下孩子們去看看?”見朱氏皺了皺眉,夏太監又笑道,“咱家隻是隨口說一句,太夫人隻當聽過便罷。時辰不早,咱家告辭了!”
轉瞬間,那群穿著葵花胸背團領窄袖衫的小宦官們就隨著夏太監走了,餘下的這滿院子的主子們卻是都仍然沒動。相比三房的欣喜,長房的聊可安慰,二房自然最是失魂落魄。原本就是被硬灌下醒酒湯拉出來的陳玖耷拉著腦袋滿臉頹色,而馬夫人則是死死瞪著他,仿佛恨不得把平日視之為倚靠的丈夫吞下去。
陳瀾等夏太監一走就不動聲色靠近陳衍低聲言語了兩句,這會兒已經是到了朱氏身邊,見老太太神情仍然有些恍惚,她便低聲說:“老太太,這兒風大,我扶您回屋?”
朱氏神情複雜地看了陳瀾一眼,見她竟是絲毫沒有懊惱之色,仍是一如尋常的淡然,便點了點頭。祖孫倆轉身正要走時,後頭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老太太,今天皇上還了家裏的爵位,又賞賜下了這許多東西,今天又是元宵,是不是也給家下人等輪流放假,晚上也慶祝慶祝?”
說話的是陳汐。見嫡母徐夫人一言不發,一副準備回去繼續養病的架勢,因而,接著羅姨娘的眼色,她便大大方方上前問了一句。然而,本以為朱氏今天受了挫折,怎麼都不會駁回這正應景的提議,讓她沒想到的是,朱氏竟是突然回過身來冷冷看著她。
“元宵過節輪流放假原本就是家中的常例,這就不用說了,但慶祝……要不是皇上看著陽寧侯府的世代功勳,看著老侯爺的忠貞,看著你爹的功勞,這爵位還未必回得來!有多少勳貴人家就是因為一步走錯,這爵位就斷了承襲,這當口大肆慶祝,讓人看見還以為咱們侯府驕縱輕狂,再說了,這爵位原本就是咱們家的,一房得爵一房失爵,畢竟不是什麼體麵地事,這當口還想著慶祝,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