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媽沒有作聲,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石明理從牛棚裏牽出了那條他家唯一值錢的大黃牛,心情沉痛地揚起了趕牛的鞭。
石亮媽撲了上來,用顫抖的手撫摸著經她喂養的和她家同呼吸共命運多年的牛,心裏實在不是個滋味,顆顆辛酸的淚珠直往牛背上滾。
大黃牛親熱地舔了舔女主人那和它舌頭一般粗糙的手心,才心情沉重地邁出了腳步。
黃牛慢騰騰地走著,依依不舍地走著,為了小主人,它不得不去作交易品。
落日的餘輝裏,石亮媽斜倚在山峁上的一棵苦楝樹杆上,愣怔地目送著他們消失在山坳裏。
..
錢麻子還算講信用,第三天下午就把信給捎來了:“讓石亮明天就去縣一中報到。”
石明理夫婦一聽甭提有多高興了,雖然這個喜訊是用一條大黃牛換來的,但畢竟兒子有了個再上學的機會,而且,一中在縣城裏,是全縣有名的重點中學,說不定經過這次教訓,兒子準會痛改前非認真學習的,說不定這回還能考上個好大學哩!夫婦二人的臉上今天終於出現了舒心的微笑。
弟弟月兒也高興得很,手舞足蹈地在門前的石板路上躥上跳下地喊著:“我哥又能上學了!我哥哥要進城當洋學生了!”雖然他失去了整天陪著他的牛夥伴,但為了哥哥,他也夠情願的。
多好的小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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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角樹下,人們在七嘴八舌地談論著。劉寡婦的茶鋪裏煙氣嗆人,酒氣熏天,人聲嘈雜。
“………”
“哎喲,你說嗎?”
“嗬!這小子可夠牛的,十中把人家開除了,人家照樣進一中。你們知道嗎?那可是咱們縣質量最好的中學啊!嗯?你們知道嗎?你們去過嗎?我曾經路過一次,嗨!那才叫氣派哩!……我聽人說……”一位三十多歲的愣頭青呷了口酒,搖頭晃腦地講著。
劉寡婦一邊給鐵嘴張茶碗裏添水一邊說:“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我說這娃有福氣嘛!你們看,是不是呀!”
鐵嘴張眯逢著眼睛,似睡非睡地喏喏稱“是。”一隻蒼蠅飛來,在他的鼻尖上狠吮了一口,鐵嘴張這才極不情願地睜開了搭拉的眼皮。
他剛要伸手端茶碗,猛然見李禿子一陣風似地闖了進來,一把將茶水搶到手裏並“吱吱”的喝了起來。
鐵嘴張死死地盯著李禿子那使勁吮吸著茶水的胡茬嘴,氣憤的眼珠越鼓越大……
鐵嘴張剛要發作,李禿子卻放下了茶碗,用手背把嘴角一抹,歎息道:“唉!什麼吉人自有天相,你們知道個屁!你們當石亮複學到城裏咋樣弄成的?嚇死人了!是用他家那頭大黃牛換來的!”
“啊?!……”
聽到的人都發出了驚訝的聲音,“是真的嗎?”
“哎呀!多棒的牛呀,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是不值得!山裏人嘛,隻要認得錢,會算個小賬就行了嘛,花那麼大本錢上學,圖個啥呀?”
“對!你說的是,那有球用哩!”
“嘖,嘖,那條牛啊,劃不來!真劃不來!”
“石明理真是他媽個笨慫!冷慫!”
“傻瓜蛋!”
“他可真是夜壺裏下湯圓----冷慫疙瘩”,不知誰說了名罵人的歇後語,逗得大家“哈哈哈”的嘲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