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溫柔的背叛(2)(2 / 2)

多麼震撼人心的話,一生有此一友,不枉活一場。但這替代不了我心中的苦悶。其實,如果真是依依供出了我,我會理解。調查組不會放過她,就像他們一直沒有放過勁鬆。一個嬌弱的女孩子,要求她承受那麼大的壓力,是不是很不公平?

但是一想到這麼一個殘酷的現實: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把我的命運交到了調查組的手裏。

等待我的是什麼?公審的羞辱,難測的刑期(據說槍斃也是有可能的),永遠失去依依。

我突然覺得活得了無樂趣。我忽然可以理解“月光社”同仁們的選擇。選擇絕路是因為看不到希望,或者說,沒有信心和耐心等到希望的到來。這就是現在的我。我甚至開始相信,也許那個可怕的預言,我一直嗤之以鼻的可怕預言,竟真的會在我的生命中實現。

更可怕的似乎是,我正在走上宿命論的道路。會不會依依並沒有供出我,而是另有隱情?我覺得必須找依依問一問,哪怕隻要聽到她的聲音,我就能大致感覺出究竟發生了什麼。調查組不會給我太多“自由”的時間,如果我要見依依,必須要快。

想了一宿,我沒合眼,天一亮,我就下樓,準備坐公交去依依所在的前衛線醫院,誰知還沒出校門,就上來兩人,“請”我回去。顯然,他們怕我潛逃。我拗不過,隻好到電話房,撥打前衛線醫院的電話。

費了很大周章,轉接了好幾個科室,電話那端才傳來了依依的聲音。乍聽之下,我甚至不敢相信她是依依,那麼怯怯的,欲言又止的,又略帶哽咽的聲音。我的直覺立刻告訴我,也許,我最不願相信的事真的已經發生。

但一聽見依依顫抖的話語,我想問的話咽回了肚裏,不知該說什麼。還是依依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你……好嗎?”

我知道男子漢不應該在電話裏哭哭啼啼,便故作平靜地說:“我還好。”電話裏沉默了良久,依依忽然說:“我怕……”她怕什麼?她此刻受的壓力一定大得驚人,說不定“鐵托”就站在她身邊,虎視眈眈。我更是可以理解,即便是她供出了我,也不該受責備。人需要生存,生存下來才會有希望。除非像我這樣的人,生存對我,已是一種負累。

“你不要怕。你做你自己的主人,我還愛著你。”我覺得自己語無倫次。電話裏又沉默了好一陣,依依終於說:“我們……不能在一起了,你不要怪我。”

這是真的麼?為什麼?我還是說不出話來。“我知道現在是你最困難的時候,但你知不知道,現在也是我最困難的時候。”依依沉重的心情我能感知,但我還是不相信她要離我去了,在揭發了我以後。我能理解,但難以接受。

於是我還是很平靜地說:“依依,你不要難過,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但答應我一件事,請你務必到我這裏來一下,我有要緊的話和你說,就算是你見我的最後一麵,這一麵見過後,我們就再無瓜葛了,好不好?”

遲疑了很久,依依說:“不行……”“為什麼?”

“我怕……”

“我的要求不算過分,我隻想見你一麵,你就算是來探監、慰問、甚至鬥爭,怎麼叫都行,就一麵,或者,你讓身邊的革命同誌陪著你來也行,就一麵。”我想見她一麵,看著她的眼睛問,是否揭發了我,然後告訴她,無論怎麼樣,我還是愛著她,她做的一切,我能理解,雖然難以接受。

其實,我甚至可以一句話都不問,這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我其實隻想在臨走前見她一麵,她畢竟是我一生中最愛的人。

“讓我想想吧……”她躊躇的語調撕扯著我的心,這不是我熟悉的依依。我懇求著:“今晚你一定來,我等你到午夜。”電話裏再次沉默,隱隱有依依的哭泣聲。忽然,電話被掛斷了。依依會來嗎?電話裏她猶豫的回答幾乎徹底擊碎了我殘存的美好夢想。威爾第《弄臣》裏有《女人善變》一歌,本以為是對女性的偏見,莫非有箴言在其中?我不信。我隻知道,如果依依能在午夜前出現,說明她心中有我,看著她皎潔的臉兒,我會有堅強生存下去的勇氣。但如果她不來呢?我也做好了安排。

日記到此突然終止,歐陽倩再看了一下最後一段日記的日期,正是六月十五日,她閉目想了想,忽然跳了起來,叫道:“彭師傅、遊書亮,你們陪我去找個人,咱們今晚就揭開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