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篇(10)(1 / 3)

洞壁是天然的嶙峋太湖石,沒有字跡,沒有特殊的雕鑿,她沒有看出任何異樣。當時她有過疑問,為什麼要設這隱蔽的門,為什麼洞裏要有鐵條插銷?這裏最有可能,是莊世堯在思念亡妻時獨處的暗室,他在其中,可以享受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我看,你我純粹是在浪費時間,”莊小霖在何玲子的一籌莫展中開口,語氣明顯不耐,“這方寸之地,還能有什麼機關?”

機關,是的,機關何在?“這裏麵看似簡單,真要藏機關,不知會有多少呢。”何玲子已經停了四下尋覓,專注思考,“假若我的懷疑不錯,靄雯早些時到這兒,並非偶然,那麼她唱念著《斷橋》,也絕非偶然。不是說,她從未學過那折子戲嗎?怎麼又會唱了呢?要按我說,她私下裏早唱熟了那段戲,是為了……為了什麼呢?她那時的狀態,神魂顛倒,也確實不像裝的,或許說明,那段戲,和這個山洞,都早已在她心底某處藏掖,隻不過有時實在藏不住了,‘發作’起來,才會有早些時她在無意中私闖後院禁地的舉措。她在藏什麼呢?為什麼偏偏是《斷橋》呢?”

莊小霖也渾然摸不著頭腦,“《斷橋》講的是男女恩怨,莫非和藺修賢有關?不會,許仙出賣了白蛇,但藺修賢並沒有啊?”

何玲子心頭一動:“我找到她時,靄雯唱到的是那段許仙和白蛇在斷橋二度相會的一段!”

“那又怎樣?”

何玲子漸漸摸到了自己的思路:“白蛇和許仙,二度相會時,是什麼時候?”

“水漫金山之後,兩人都在逃亡途中……”何玲子突然說:“你等一等。”走出了山洞。她繞著太湖石轉了一圈,又望向院牆外,那是靜生物調查所,過去是英國的商務大樓。她回到仍在錯愕中的莊小霖麵前說:“莊先生有一點沒說錯,靄雯確實和令尊極為相像……但不是莊先生說的那種像法。”

“此話怎解?”“他們都是那種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就像高明的伶人,台上台下,觀眾永遠看不清,到底哪個是劇中的角色,哪個是做戲的人。”莊小霖仍在鼓裏,“說這些幹什麼?”“這太湖石裏,如果有機關,可能和逃亡、逃生有關。”何玲子說,目光盯著太湖石猙獰的外壁。

莊靄雯是通過邊門進入莊府後院的。那時天已全黑,因為租界區裏計劃用電,電壓低,路燈暗得和沒有一樣,倒正是莊靄雯需要的掩護。

院子裏死寂,不遠處的枯樓也沒有好到哪兒去——眾人一定在四處尋找自己,何玲子和黃慕容多半也受夠了驚嚇,回自家去補一個完整的春眠。她隻是希望,今夜過後,一切都有個了斷,不再有鬼影,不再有破土而出的僵屍,不再有開膛破肚的血腥。

她徑直走到太湖石前,耳邊一直響著父親生前多次的叮嚀。這後院,去不得。阿爹,去不得後院,我又怎麼能保住枯樓?

她也是在父親去世後,在血案發生後,才發現了後院的秘密。太湖石上那扇石門掩著,一推就開。白日裏自己莫名其妙到了這裏,被何玲子找回後,這門就沒有再鎖,看這跡象,也沒有人再進去過——進去的人,都會上插銷的,不是嗎?

她進了石洞後,也隻是將門掩上,並沒有動插銷。對她來說,進石洞不是秘密,如果有人能找來,是他們的聰明智慧,她甚至無意識地流露了線索呢。我為什麼在這兒,在丟了魂兒的時候,唱《斷橋》呢?

我想逃,逃開魔咒,逃開這苦難人世。但我不能逃,我答應了父親,我要保住枯樓。莊靄雯的雙手抓緊了洞壁上兩塊突出的石頭,用力反向轉動。黑黢黢的洞口,後麵是長得似乎無止境的甬道。她舉著一盞油燈,走進了那長長的甬道。甬道狹窄,最多夠兩三人並行,路麵緩慢向下傾斜,最後停在了一扇黝黑的大鐵門前。鐵門有鎖,但莊靄雯有鑰匙——她的提包裏,有一整串鑰匙,開的都不是枯樓的門。

鐵門後繼續是甬道,路麵不再向下,走廊兩邊是一間間屋子。空屋。黑屋。隻有一間例外。微弱的燈光從門上的一扇小窗透出。她用另一把鑰匙打開門。鼻中立刻充塞了已經日益熟悉的血腥氣味,夾在屎尿的臭味中。

一盞孤燈座在牆角的一個高架子上,火光搖曳,在地上投映著一個巨大而猙獰的影子。屋正中,一隻碩大鐵籠的欄杆間,伸出一條披滿灰白長毛的手臂,似乎要立刻攫住小心翼翼走入的莊靄雯。鐵籠裏,一個全身披滿長毛的人,用力搖晃著鐵欄,嘴裏發出“嗬嗬”和“噢噢”的叫聲。

莊靄雯非但沒有驚嚇轉身逃逸,反而又向前走了兩步,柔聲說:“不要急,是我。”

那長毛人顯然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嘴中發出“嗚”的一聲,像是寵物見到了主人,又像思春的少年見到了情人。

莊靄雯伸手,竟握住了那隻長毛森森的手,溫存地輕輕撫摸。長毛人則將莊靄雯的手拉過,拉進了籠子裏,低下頭,用鼻子輕輕嗅著,在唇邊輕輕吻著。他的臉,依稀可辨是張人臉,隻是覆滿長毛,如果他張開嘴,你可以看見一排鋒利如刀的牙齒。

“洋人對女子,就是這樣親吻的,是種禮貌,你越來越像個紳士了。”莊靄雯微笑說。

長毛人不知聽懂了沒有,鬆開了莊靄雯的手,又嗷嗷叫了兩聲。莊靄雯說:“我知道,你餓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