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兄妹二人轉6(1 / 3)

“先生,你別喝醉了。”他聞聲抬起頭,在變幻搖動的五彩燈光裏看見一個銀閃閃的修長軀體走到身邊。原來是酒吧的服務小姐,穿著銀色連衣短裙,她的容貌僅略有姿色,但身材十分惑人,脖頸柔嫩細長。

望及脖頸,他的心快速跳動著,在眩暈的醉意間,他出門的目的變得具象,他仿佛已與這個女人一同置身自己的房間。他微笑著站起身,他說:“謝謝。”說著,他往上抬起雙手,又往前伸。他顯然抬得太高了,把手稍稍往下移了一下,就要觸到她的脖頸。她則一直盯著他,似乎並不厭煩他。當他的手抬起時,她覺得有點好笑,她看過很多這樣神態迷離的醉酒者。她想,他會做什麼呢,是想擁抱我吧。其實她有點喜歡他的模樣,不像那種常在酒吧裏撒野的生意人。她低下頭,看著他的指尖接近自己的脖子,已經觸到皮膚,他卻停止住了。他好像灰心喪氣地放下手,轉身朝酒吧門口走去。她連忙喊:“先生,先生。”可他沒有停。

他在自己的手指觸到她的皮膚時,忽然那種曾經有過的充溢著憐憫與疼痛的感覺從記憶中冒出,那是當他扼住那個發廊女的頸項時,他感觸到了其中的所有器官。當時他黑暗的腦室裏有一個閃亮。他終於從這個酒吧小姐的脖頸之外看過去,看見對麵舞池中那些像缺氧的魚一樣緩緩浮動著的舞客。這時他完全清醒,他已明白不可能再對她下手,即使能說動她跟自己回到家中去。即使剛才真的在那個房間裏。

當日下午,彌爾頓聽見馬榮一個人回到屋裏,它大聲地咆哮起來。馬榮仍然不理它,他一頭鑽進臥室去睡覺,很快就睡著。它見屋內不再有動靜,更加惱怒,真像動物園的狼一樣在院落裏孤寂地竄來竄去。它已全然不像一條曾充任過牧羊犬的性情穩重的狗,它的驕傲早已成為極度的傲慢與瘋狂。後來它終於停下來考慮。這個夜晚已經必須要吃人的狼狗彌爾頓對自己接下去會怎麼做,作了多方麵的思考。它滿懷著焦慮作這些思考。第二天它醒來的時候,已經胸有成竹。盡管它從沒有掩飾它的焦慮,包括這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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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石”這個詞共在博爾赫斯的15首詩中出現了19次。這個詞沒有單純的原指使用,即大理石就是大理石。它的最直接的指向也是一個隱喻的他物:墓碑。

像《一切墓碑上的銘文》中:“不要讓魯莽的大理石喋喋不休”,“人既沉默,大理石也無需開口。”博氏正是在這一引申的具象上再加以所喻的擴展,引向與死亡有關的詩說。如《1966年寫下的頌歌》中:“不是另一些從大理石中向外凝望的人”,墓碑延伸為整個墳墓或死亡的處境,也是對死亡的確證。另一處:“我們的聲音怎麼能對抗崩潰,淚水,大理石帶來的確信?”大理石已成為死亡的代詞。

不僅僅如此,作者在對這一個詞的不斷使用中,一再地融入了更多的智慧與情感。在《埃德加·愛倫·坡》一詩首句,“大理石的光輝,屍衣下麵”,光輝一詞作為後綴出現,體現出一種堅固長久的明亮,表達了作者對死亡新的想象。《致查理十二世》,“而大理石最終僅僅是遺忘。熾熱又寒冷,比沙漠更孤獨”,一種與上麵相對應的判斷。它們一方麵指證著死亡,一方麵指說或偏重了死亡的不同含意。它們已涉及死亡後才進一步凸現的人的靈魂及其諸種品格。

大理石一詞給我們提示了博氏一向所關注的死亡主題,而它的更廣闊的背景是時間的主題。請注意這一詩句中的修飾,“願黯淡了大理石的時間”,大理石體現著時間的恒久性質,可時間本身更是無窮盡的被體現者,隻要事物存在。《拂曉》一詩裏作者感歎道,“而既然思想並非大理石般永恒”,此處暗示大理石的堅固不變,是一種接近於固定的時間。我們由此可以反過來理解博氏堅持用大理石喻示死亡的又一層用意。我讀到《肉鋪》時,曾為“看那些剝皮肉鋪與最後的大理石”其中“最後的”修辭困惑。後來我再次閱讀首句:“比一家妓院更卑賤肉鋪在街上炫耀著招牌像一個侮辱。”和“大理石”後所接的末句:“帶著一尊偶像的遙遠的威嚴。”我認為“最後”所指乃生存的時間結束,由大理石所指證的死亡不會因為人們對結束事物的處理方式而喪失它的自尊。大理石一詞因此在對死亡的指說中,進一步具有主動的、有力量的意蘊,所以在著名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之死》裏,博氏這樣寫:“在大理石的幫助下,在崩散中成長著死者的無可再現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