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七月維修(2)(1 / 3)

A市也有一小部分人會在炎熱的夏天試著讀一本冬天和北方的書,描寫冰川時期的他們也不反對。倘若書本中細致地描述出冰封裏的一張鋸齒形樹葉,他們讀到會一笑,以此鼓勵作者的小小伎倆。那時候知了在不息地大叫著,一些老人的靈魂在高溫中得以逃脫出皮囊,像虛張的蛛網一樣撲向青翠山林間。實際上,知了們就停落在街沿的每一株梧桐樹上,在窗戶下,在生存的咫尺處進入盡日狂歡的狀態。而熱得張大著嘴的烏鴉,對它們無能為力。結果盛夏孩子們的日常遊戲被擴展為旅遊大軍的衝動,真實的活生生的A市人蜂擁而出,朝著山林水澤。剩下的留守者陷於困倦與寂寞之餘,唯有期待夜幕降臨,在知了歌唱的空隙,去那些用心裝飾過的公共場所來一次放縱。

我想到了兩出戲劇的台詞,第一句:美狄亞,那個性格剛烈的女人隨著她的丈夫和兩個兒子,“來住在這科任斯托城”。另外一句:“是演戲的來了”,“先生們,歡迎你們到埃爾辛諾爾”。

如此看來,對於A市(聯係到A市天主教會不令人樂觀的狀況),教堂的內涵接近是一樣虛設之物。我可以說,沒有人會在乎它內部的陳舊,它的外表倒有一點要緊,維修的意義在這裏朝單一、明顯而無隱喻的方向突出。

6

七月下旬剛開始那日,我早晨上班就接到教堂陳神父打來的電話。神父說教堂昨天到來一批實習的神學院學生,希望局裏領導去給予指導。說完這事,神父換一種略帶焦慮但含糊的口氣,他說,主教今晨摔傷了。我說,神父你說清楚點,主教傷得怎麼樣,是怎麼受傷的。他說,主教這一段時間由於天太熱,晚上總爬到教堂樓頂的平台上睡,今早主教在朦朧中翻了個身,不知為何就摔下一米來高的平台。七十多歲的人,一摔下來就動彈不得,可能一條腿骨折了。我連忙問,是否送醫院了,他說還沒來得及,現在先請示局裏。

說到這裏,神父停了一下,又感歎地說,主教老了,他說有一種力量把他推下平台。聽到這句話,我有點迷惑不解,但我沒再追問。我馬上將這兩個消息報告給局長,於是我又一次跟隨局長去了教堂。

這回,我看到教堂外部已搭建起龐大的腳手架,一副擺開架勢大幹的模樣。進入教堂內,裏麵的裝修已全部完成,眼前白牆紅椅與彩色的雕像、壁畫組成堂皇的整體,一改原先昏暗壓抑的景狀。大廳裏燈光亮堂,伴隨著四處平靜豎立的燭火,呈示出肅穆與溫和,但有些沉悶。我很驚奇地感到室內似乎有太多的人,經神父介紹,才知道十幾個站立的青年男女,分別是來實習的神學生和教堂最近新招收的修女。

局長說,我們先去看看主教。神父馬上引著我們上樓,轉過兩個彎,來到主教的臥室。進屋時,我見到神父的神色變得緊張、沉重,也許是走廊裏燈光不明的緣故。

主教的房間也裝修過,牆很白淨,也很簡樸,床頭掛著一個木質十字架,靠牆不大的書架上有幾本厚實的書。我一眼就望及主教像牆麵一樣更顯慘白的臉,上麵沒有一絲血色。他瘦弱的身體掩飾在一條綠色條紋的被單下,右腿以一種獨特不自然的角度擱在床沿,那就是他的傷腿了。骨折的痛苦沒有在他臉上流露出來。主教蒼老的臉可以說有點滿不在乎,他仍然差不多是沉默不語。

我相信,誰也不能知道主教夜晚一定要睡在樓頂平台上的真實原因,包括他所指的那種將他推下的力量。

我感覺到屋內空氣過於窒悶,隨口大聲說道,主教的腿這回也要維修啦。神父立刻滿懷猶疑地望著我,局長也用一個領導的眼光瞪我。我不太想繼續待在這個房間,趁局長與主教寒暄之時,重新回到樓下。下樓時,我想,神父又為什麼要緊張和疑慮重重呢,主教的傷腿並不影響教堂維修工程的進行。

我走到那些神學生和修女中間,他們也許會讓我輕鬆些。對他們我也有好奇心,這兩個詞似乎超越著日常事物,並且使天堂與神意具有生動性和具體性。我與他們交談起來,短促的交談又一次使我遊離出固定的詞義。

這些年輕人目光遊移不定,有著隱藏的強烈欲望和對現狀懷著疑惑的神態。他們全都來自最偏僻的鄉村,就讀神學院與到教堂做修女的目的都很明確,為著脫離開那種極度的貧窮和閉塞。神學生們確實在接觸那些充滿聖語的書籍,可他們卻不在意神學的本義。修女們主要的工作則是打掃教堂,做一些雜活,她們被允許不用每天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