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然的富有,讓猴子很懷疑,他問我怎麼回事,我說我媽又發了,看咱倆運氣多好!他陰沉沉地看著我,問,是嗎,真是這樣嗎?我說,不然還怎麼,天上掉錢哪?他呆了一會兒,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作決定之前總要發很久的呆,但是,我沒想到他接下來居然把頭直直地撞向牆,一下,又一下,血就一縷縷地流下來。我抱著他,猴子,你這豬,膿包,你狗日的想幹什麼!
他說,我老拖著你我還拿你的錢去買藥我真他媽不是人,我還是人嗎?我什麼都靠你我什麼都不能給你我們分了算了分了算了可是分了我又怎麼補償你我又怎麼對你好……他嚎叫著,掙紮著,像受傷的野獸,我能做的隻有抱著他,隨他的掙紮而掙紮,心裏一片狼藉。媽媽你說兩個人在一起是為什麼?兩個人總傷害自己來成全對方是為了什麼?愛和生活又是什麼和什麼?
T每周開著他的別克到學校來接我。我知道他們在看我,可是我就是要做給他們看,我提起裙子跨上車,簡直像一個有錢人的太太。是的,周圍或不周圍的人開始知道這件事,他們開始看不起我,當麵,或者背地裏議論我,我成了她們眼裏的賤女人,一個為了錢什麼都肯做的賤女人。宿舍裏那個一直和我弄不到一塊兒的女的,有一天把我的唇膏麵霜眉筆之類全扔到了廁所裏,她說,你還缺這些啊,叫你那個男的再給你買呀!
媽媽,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那些不相幹的人的歧視或者捉弄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一坨屎,他們怎麼樣說都不會改變我,我不會被改變,我要的是我的生活,或者說,我和猴子的生活。
猴子不知道,他從來不問我周六到哪兒去了為什麼不去看他。隻是他不想要我的錢,他不要我就塞給他,他就發火,但是我還是要給他,因為他有了新樂隊,他還有胃炎。
星期五,T照常來接我,我走到門口就會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別克。我對車裏的T微笑,很優雅的,很愉快的樣子向他走去,剛走到車門前,有人一把抓住了我。
我再熟悉不過的,那張瘦得讓人心疼的臉,狹長的眼睛,嘩嘩聳起的顴骨,是我哭著親吻過的地方。
T在車裏沒有反應,這空間裏現在就隻有我和猴子,我們互相看著,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就像這世界此刻昏死,隻有我們還不可思議地活著。我明顯感到他在發抖,抖得我七孔發燙。他從兜裏掏出一張交通銀行的卡,放在我手裏,揚起嘴角,竭力做出笑的表情,他說,我都存著呢,想有一天,可能,你會答應跟我結婚……真是……有點可笑是吧……怎麼會……說什麼呢,結婚……他開始語無倫次,然後轉過身,跑,他是用跑,他跑了。直到他跑了很遠,我才發瘋似的哭起來,提起裙子去追他,他跑得快極了,我又穿著尖頭的高跟鞋,我把鞋扔了,光著腳,從來沒有這樣跑過,我的感官裏就隻有我的心在紊亂地跳動,我要追上他,無論怎樣我要追上他!可是他還是跑了,不見了,車流,人群,來來往往,世界沒有昏死,它一如往常,隻是猴子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