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星期天在我的大地上(1 / 1)

[德國]斯·蓋奧爾格

隻要不迷失好的目標,並且持之以恒,最後必定會得到拯救。

——歌德

我們離開軍用公路,踏上了田間小徑這是九月末的一天,真得感謝老天爺,到晚也沒有下雨。我們緊沿著磨坊旁的那條小溪漫步,一直走到它和河流交彙的地方。這兒以前曾矗立著一座碉堡,現在抬眼一望,隻剩下一片斷壁殘垣。我在一溜兒撒滿藍盈盈的星狀小花的灌木叢邊俯下身來,遠處一個黑影在幽暗中朝我招手。

我們穿過一座村莊,村舍的牆壁用石灰水刷得慘白,悄沒聲息,靜得好像墓群。彎彎扭扭的小胡同伸向河岸,幹幹淨淨,空無一人。一條木船把我們帶過不算寬闊的小河,我們來到了坦蕩的草場上。一旦河水上漲,這片草場準會被淹沒,看上去酷似挖得深深的大坑。我們采集起一種被當地人稱作羽狀玫瑰的紅豔豔的花朵來。

我們又拐入一條大路,這條刻滿了車軲轆印的路通往一個小鎮。左邊長長的一排白楊樹向前方延伸下去,我發覺白楊在所有樹木中顯得最為莊重女伴臉上漾著微笑,端詳著我。接著我們遇到了一群孩子,他們正在興高采烈地擺弄著發出怪聲響的八音盒,漸漸地,手搖風琴奏出的像關節脫臼似的樂曲聲聽得越來越清楚了小鎮上肯定在慶祝什麼節日呢!

我獨自一人在滿是泥漿的軍用大路上不斷地前行,步履維艱地從石塊和車轍裏掙紮出來,跨入浸潤著神秘氣息的夜幕。灰蒙蒙的濃霧沉重地壓將下來,伴著濕漉漉的叫人喘不過氣的風煙包圍了身前身後。沒有活物,沒有聲音,沒有光亮。連那邊墳頭旁樹木的輪廓也看不見。我一直把這堵鉛灰色的霧牆當做目標,一直朝這後麵的天際走去。那邊墳墓旁有兩條黑影一掠而過:一條好像狗的模樣,另一條酷肖端著錫罐的小孩。

死者安息的墓園裏,每條通道上都有一雙雙手在熱火朝天地勞動:鏟除了過於茂密的攀緣植物,在花木凍死枯萎的地方又栽下了新枝,還運來了幹淨的礫石,編起了人造蠟菊的花圈。尤其是那些和我們永別不久的死者的墳頭,被打扮得更加漂亮。十月份最後幾小時,蒼白的陽光照在紅黃相間的沙石上,照在大理石塑像和紀念碑上。這紀念碑一如既往地使我深有感觸:這是一具黑色的巨錨,象征著靠不住的希望。

小丘上覆蓋著的白雪開始消融了。河流,還有被連綿陰雨弄得不像樣子的靜寂的道路變得模糊起來,化成了金燦燦、銀晃晃的一大片。太陽一會兒出現在雲端,一會兒又隱沒在雲朵裏,隨著太陽位置的移動,這金銀交輝的一大片又會突然變成褐灰混雜的現實——這種景色的變幻常常一眨眼工夫來上幾遍。心靈帶著一種明顯的舒適感默默地忍受著這苦難星期天的閃爍和炫耀。

在我的大地上有四條星期天的路:朦朧回憶的路、重新再幹的路、必然絕望的路和可能幸福的路。

古風依然的村落。我們的先輩休養生息於此,一位接一位地被安葬在教堂墓地爬滿常春藤的圍牆邊。在鋪著石板路的小街上,有幾個我從未見過麵的人跟我打招呼;通往教堂的小路上,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帶著一種老祖宗似的快樂神情認出了我,問這問那。我眼前又是一片灰暗:木頭搭就的圓拱門、樓梯口雕刻的把手,還有早已過時的家具,這一切都像房屋主人古老而真誠的好客態度一樣,給人賓至如歸的親切感,我幾乎想要打聽老伯父的近況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確實不知道他是否還在人世。

他們指給我看一份撂在這兒已有些年頭的家庭遺產:一個漂亮、文靜、聰明,但卻不幸夭折的孩子的半身石膏像這尊石膏像安放在一間冰窟般寒冷的大廳裏,大廳呈長條形,五扇大窗,四周可見古法蘭克式的金飾;腳下淺白色地板上鋪的絨毯已經磨損;牆上掛著的一幅幅油畫黑不溜秋的,幾乎辨不出原貌了。所有的百葉窗都拉開著,以便讓人能看清考尼茨式桌子上放在玻璃罩裏的石膏像。石膏像的額頭高高聳起,看上去比原型蒼老得多,因為石膏像是根據死者的蠟製麵膜翻作的——後腦勺明顯凸出,嘴角邊的皺紋依稀可辨,就是後來被人們稱為痛苦紋的那種皮膚褶痕。

草場、河水和蔚藍的天際間和諧的安寧隻是偶爾被迎風飄揚的旗幟的嘩嘩聲或星星般散落四周的小村落慶祝節日的歡鬧聲打破。每隔好久,奶牛場上的火雞就咯咯地叫上一陣。孩子們站在淺淺的河水中摸魚;還有幾個人在柳林間洗澡。遠眺河的上遊處,隻見一條空船橫在渡口,隨波搖晃。能在這充溢著溫情和純真的地方重新找到那早夭兒的靈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