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畫布上的遠眺(2 / 2)

奇怪的是,他畢生隻有一個女人加拉,他的妻子,這或許又是達利“超現實主義”的另種極端行為藝術:一切都在變異之中,隻有加拉不變。

加拉成為他世界的一處死角,或者說,一個軸心。自從25歲的夏天見到她,他說,我知道,她來了,我的女神——女神的身份當時是他朋友的妻子,不過沒關係,他們來到處偏僻海岸,向當地漁民買下一間放置漁具的陋室定居下來,房間隻有四平方公尺,而愛情卻彌滿整個大海。

不是所有瘋狂時髦的藝術家都有他那樣的運氣,在他活著時就得到相當多的名利,他參與各種活動,包括拍巧克力廣告,騎著大象參加美術館落成式,充當行為藝術主角,他不斷地被外界騷擾,也不斷地騷擾外界。他的加泰羅尼亞人氣質,打了胡蠟的兩撇胡子,他的神經質狂想,他的貪婪,頑固不化,使他成為一個人們又愛又恨的異端,一個受到普遍歡迎的異端。

還有終身陪伴他的妻子加拉,在不少畫作上,達利的簽名是“加拉·薩爾瓦多·達利”,以表達他對加拉的敬意。他還說,他愛加拉勝於愛父母、畢加索和金錢!關於加拉,必須說明下她不是個平庸女人,據說,他們養了一隻十分寵愛的小兔。一次要出遠門,對小兔的安置商量無果,第二天早,達利吃早餐時,發現兔子不見了,餐桌上多了一鍋美味紅燒肉。加拉認為,這是最好的與兔子在一起的方式。

她死後,半瘋狂的達利將自己封閉在普勃城堡,加拉也葬在這裏。餘下的日子他一心等著與她會合。超現實主義藝術家達利,這時像個中國緊抱梁柱的癡心尾生,84歲,他總算等到和女神彙合的時刻。

塞尚(法國,1839-1906)

這是個有塊狀感與體積感的畫家和男人。

在他繪畫生涯中,他把一切藝術分為“結實的”和“軟弱的”兩種——仿佛繪畫是砌牆或打穀,是件很需要賣力的活。

他出身的地方,法國南部小鎮普羅旺斯,因為中產作家彼德·梅爾如今成了格調的代名詞,但那時想必完全不是。塞尚本人看去像個壯實農民,他的趣味也如此:27歲,他把一幅廚娘丈夫的裸體送到巴黎沙龍上,結果落選。塞尚憤怒地寫信去申訴,要求建立把落選作品讓公眾來評判的製度,評選委員會回信說,這種製度有損藝術尊嚴。

塞尚畫了許多靜物。幾乎沒人像他那麼熱愛靜物,有人說,他表現靜物的成就甚至超過了巴爾紮克對語言的表述。

他把一切事物簡單概括為球體、圓柱體和圓錐體。他畫中沒有高明的三度空間或透視法則,隻有被人嘲笑為拙劣的初學者手法,然而色彩——使它們相互間有了一種內在而命定的關係,這也正是塞尚終生致力的事業:用色彩表達空間與體積的和諧相處。

富於生命的顏色使不規範、不準確的靜物形狀得以調和。他畫的蘋果,赤紅笨重(明顯經過風霜蟲噬),斤兩沉甸,並在臥室或廚房擱了陣子,沾染了油煙。有人曾很文藝地讚揚他的蘋果“具有複調音樂中賦格的效果”,其實不用這麼曲拮,我隻告訴你,在許多個蘋果中,能一眼認出塞尚的蘋果,你就明白了。

他畫了不少人物,像紀念碑那樣莊嚴,像純潔的良心那樣健全,但很少有模特能忍受由於他過份觀察事物帶來的枯坐,好在他有一位穩定的模特:忠誠的塞尚夫人。他以她為模特畫了25件作品。她曾是一家裝訂廠女工,一個表情嚴肅的長臉女人。她業餘為塞尚做模特兒,敬業與耐心使她成為了塞尚夫人。

塞尚還給朋友畫像,“他好像是為了某種不肯說出來的委屈而向那個人進行報複”,他用筆粗放,直取命門,在十華裏外好像也能看清人物輪廓。

當然不能不提塞尚的風景畫。“聖·維克多山”係列表明他筆下的風景一點不搖曳多情,而是密不透風,自然漲滿畫布的每一角,就要溢出,像喘息困難的情欲。

那些山川道路,褚褐屋頂,在大地肅然而立,相互有種無法分剝的連結。有批評家說他隻有“本能”——他們的意思是他技法粗野,畢生隻知在靜物、風景、人物裏行走,幾乎沒畫過重大些的,如宗教曆史類題材。

沒錯,他的本能鈍響,悶震,像笨拙的打擊樂手發出的聲音,但使塞尚成為“後印象之父”的也正是“本能”,無論是藝術還是為人,這是最易流失也最難保守的品格。

67歲,他在一個暴雨天氣畫風景畫,心髒病猝發,手握畫筆死去——在他身邊,房屋、河流、田野,它們結實地守在各自位置,塞尚說,這就是我們所居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