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眼中浮上淚花,激動地握住若英的手說道:"好妹子,你的話,你的呼喊,就像是從我心底裏發出來的。這個社會,把我們婦女幾乎打入了十八層地獄,男人說怎樣就怎樣,沒有公正,哪有尊嚴,我真心希望你能打贏這場官司,可惜我是鐵雲的姐姐,不能上公堂為你作證辯護,隻能在家裏為你祈禱,求菩薩保佑你。"
若英原籍淮安,本地還有不少老親,都為她不能扶正抱不平,少不得也慫恿她去縣衙上告,並且托人為她寫了訴狀。於是當鐵雲去濟南把瑞韻、大紳母子和新生的女兒龍寶送往鎮江回來之後,若英又和鐵雲談起了正名的事,說道:"你出去了兩個月,腦子總該清醒些了,可以答應我的要求了吧?"
鐵雲心慌意亂,愁眉苦臉道:"若英,不要逼我了,我才回來,心還不曾定下來哩。"
"好吧,你是死不回頭了,你就等著縣衙門傳你出庭當被告吧。""不不不!若英,千萬別上公堂,那會使我家的臉麵都丟盡了,我求你了!"
若英卻不睬他,帶了耿蓮和管事男仆們上米倉檢查存米去了。查看完畢,時光尚早,回到惜陰堂,鐵雲到大哥屋裏去了,若英道:"耿蓮,是時候了,我們走吧。"
耿蓮道:"讓我去吩咐備轎。""不,給二老爺知道了,出來連求帶攔,就走不成了。"於是主仆倆攜了訴狀和鐵雲名帖,悄悄出了邊門,步行來到縣衙門前,耿蓮上前投帖,說道:"劉道台家二太太求見蔡二太爺!"
門上差人和劉府熟悉,詫異道:"怎麼劉太太不乘轎來?""路不遠,用不著乘轎。"差人們久聞劉府衡二太太的威名,舉止畢竟不一般,又打量了一下耿蓮,笑道:"劉總管呢?傻大個兒李貴呢?怎麼勞駕大姐自己來了?"
"沒什麼兒,遛遛腿兒,也讓你們見識見識。"差人們知道強將手下無弱兵,耿蓮也不是好惹的,趕忙請若英主仆在門房間坐了,舉著名帖進內稟報縣丞蔡二太爺。縣丞蔡炳與鐵雲相熟,乍看名帖,以為是鐵雲來到,忙起立道:"劉鐵雲來了,快請進來。"
"不,二太爺,來的是劉道台家的二太太。""啊,衡二太太來了!"蔡炳吃了一驚,他久聞劉府二太太的大名,今天不知是什麼棘手的事,撇開鐵雲,由她自己上門來了。他沉吟了一下,不好推卻,隻得吩咐道:"請劉府二太太花廳相見。"若英由耿蓮跟著進了花廳,上前福了一福,蔡炳忙還禮讓坐,說道:"鐵雲兄在家吧?今天怎麼由劉太太自己來了,有什麼事見教嗎?"若英鬱結了一股怨氣,渴欲一吐,也不轉彎摸角,開門見山道:"我要告狀,請老父台給我作主。"蔡炳以為是和他人打官司,倒也不以為意,說道:"不知是誰和府上過不去?"
"不,我告的就是我家鐵雲!"蔡炳仿佛後腦杓子被人輕輕敲打了一下,微微有些發暈,忽然迷糊起來,呆瞪瞪地瞅著若英,疑惑地說道:"劉太太告誰?不會是告鐵雲吧?""正是告的他!""劉太太,夫婦之間有些瑣瑣碎碎的事,何必告到官裏來呢?"
"不,不是瑣碎小事,乃是妻妾名分大事,家裏談不通,隻得請官府為我作主。"於是從開封相識說起,原原本本講了與鐵雲關於妻妾名分的糾葛,說道:"我在劉府二房早就是妻室的身份了,與劉鐵雲也曾再三約定,王氏夫人故世後,還曾談定為我明確是妻室的身份,卻竟反悔了,逼得我隻能告到官裏來。"說罷,耿蓮從身邊取出訴狀遞給縣丞。
蔡炳讀了狀子,說道:"這事本來簡單得很,王氏夫人既然故世了,就該將你扶正,何必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耿蓮忍不住在旁邊插話道:"二太爺究竟是青天大老爺,我家小姐在劉府二房裏裏外外操持家業十幾年了,至今下人們都稱她二太太,誰不把他當作主母,可是我家老爺沒良心,現在隻有官府判了,他才能照辦,求二太爺為我家小姐作主。"
蔡炳點了點頭,沉思此事十分棘手,劉府二太太的能幹人所共知,何況有約在先,王氏夫人死了之後,將她扶正本是順理成章的事,現在反悔,必然另有打算。大哥孟熊反對固然是一大阻力,看來男人心理,多不願女人爬到自己頭上,衡氏太能幹了,恐是鐵雲有了顧忌的主要原因。這份狀子是收還是不收?鐵雲是熟人,不便得罪,衡氏所訴有理,又是劉府的女眷,不好打官腔拒收狀子。若是收了,怎麼個判法?依了衡氏,鐵雲不服,偏袒鐵雲,又未免傷了衡氏的心。官宦之家,我若秉公斷案,劉府恐會找知縣通關節,那就更被動了。想了一下,說道,"劉太太,這件事到了如此僵持的程度,恐怕一時難以化解,請稍坐一會,讓我去和縣尊商量一下。"
誰知兩榜進士出身的縣太爺姚公道也是姨太太所生,在他中舉之前,母親被大太太當作丫頭般呼來喝去,百般淩辱,父親又是出名怕老婆的,不敢為他母親作主。當他得了舉人趕回家中報喜,總以為生母可以抬頭做人了,不料母親已被大太太折磨而死。從此恨透了世間殘忍不道的大太太和奴視姨太太的男人們,反對一夫多妻製度,他自己就隻有太太,沒有姨太太,說是免得姨太太們受欺侮。聽了蔡縣丞的敘述,拍案叫道:"好一位有勇氣有膽略的姨太太!我們應該為她叫好。把她的狀子收下來,鼓勵她大膽控訴,本縣一定為她作主。我要親自來判這件案子,命劉府立刻承認她是妻室,不是妾,為天下受壓製的姨太太們揚眉吐氣,正名那天,還要親自去祝賀,為衡氏把盞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