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土不製水曆年成患風能鼓浪到處可危(1 / 3)

話說山東登州府東門外有一座大山,名叫蓬萊山。山上有個閣子,名叫蓬萊閣。這閣造得畫棟飛雲,珠簾卷雨,十分壯麗。西麵看城中人戶,煙雨萬家;東麵看,海上波濤,崢嶸千裏。所以城中人士往往於下午攜尊挈酒在閣中住宿,準備次日天未明時,看海中出日,習以為常。這且不表。

卻說那年有個遊客,名叫老殘。此人原姓鐵,單名一個英字,號補殘。因慕懶殘和尚煨芋的故事,遂取這“殘”字做號。大家因他為人頗不討厭,契重他的意思,都叫他老殘,不知不覺,這“老殘”二字便成了個別號了。他年紀不過三十多歲,原是江南人氏。當年他曾讀過幾句詩書,因八股文章做得不通,所以學也未曾進得一個,教書沒人要他,學生意又嫌歲數大,不中用了。其先他的父親原也是個三四品的官,因性情迂拙,不會要錢,所以做了二十年實缺,回家仍是賣了袍褂做的盤川。你想,可有餘資給他兒子應用呢?

這老殘既無祖業可守,又無行當可做,自然“饑寒”二字漸漸的相逼來了。正在無可如何,可巧天不絕人,來了一個搖串鈴的道士,說是曾受異人傳授,能治百病,街上人找他治病,百治百效。所以這老殘就拜他為師,學了幾個口訣。從此也就搖個串鈴,替人治病糊口去了,奔走江湖近二十年。

這年剛剛走到山東古千乘地方,有個大戶,姓黃,名叫瑞和,害了一個奇病:渾身潰爛,每年總要潰幾個窟窿。今年治好這個,明年別處又潰幾個窟窿。經曆多年,沒有人能治得這病。每發都在夏天,一過秋分,就不要緊了。

那年春天,剛剛老殘走到此地,黃大戶家管事的,問他可有法子治這個病,他說:“法子盡有,隻是你們未必依我去做。今年權且略施小技,試試我的手段。若要此病永遠不發,也沒有什麼難處,隻須依著古人方法,那是百發百中的。治別的病是神農、黃帝傳下來的方法,隻有治此病是大禹傳下來的方法。後來唐朝有個王景得了這個傳授,以後就沒有人知道此方法了。今日奇緣,在下到也懂得些個。”於是黃大戶家遂留老殘住下,替他治病。卻說也真奇怪,這年雖然小有潰爛,卻是一個窟窿也沒有出過。為此,黃大戶家甚為喜歡。

看看秋分已過,病勢今年是不要緊的了。大家因為黃大戶不出窟窿。是十多年來沒有的事,異常快活,就叫了個戲班子,唱了三天謝神的戲,又在西花廳上,搭了一座菊花假山,今日開筵,明朝設席,鬧得十分暢快。

這日,老殘吃過午飯,因多喝了兩杯酒,覺得身子有些困倦,就跑到自己房裏一張睡榻上躺下,歇息歇息。才閉了眼睛,看外邊就走進兩個人來:一個叫文章伯,一個叫德慧生。這兩人本是老殘的至友,一齊說道:“這麼長天大日的,老殘,你蹲家裏做甚?”老殘連忙起身讓坐,說:“我因為這兩天困於酒食,覺得怪膩的慌。”二人道:“我們現在要往登州府去,訪蓬萊閣的勝景,因此特來約你。車子已替你雇了,你趕緊收拾行李,就此動身罷。”老殘行李本不甚多,不過古書數卷,儀器幾件,收檢也極容易,頃刻之間便上了車。無非風餐露宿,不久便到了登州,就在蓬萊閣下覓了兩間客房,大家住下,也就玩賞玩賞海市的虛情,蜃樓的幻相。

次日,老殘向文、德二公說道:“人人都說日出好看,我們今夜何妨不睡,看一看日出,何如?”二人說道:“老兄有此清興,弟等一定奉陪。”

秋天雖是晝夜停勻時候,究竟日出日入,有蒙氣傳光,還覺得夜是短的。三人開了兩瓶酒,取出攜來的肴饌,一麵吃酒,一麵談心,不知不覺,那東方已漸漸發大光明了。其實離日出尚遠,這就是蒙氣傳光的道理。三人又略談片刻。德慧生道:“此刻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我們何妨先到閣子上頭去等呢?”文章伯說:“耳邊風聲甚急,上頭窗子太敞,恐怕寒冷,比不得這屋子裏暖和,須多穿兩件衣服上去。”

各人照樣辦了,又都帶了千裏鏡,攜了毯子,由後麵扶梯曲折上去。到了閣子中間,靠窗一張桌子旁邊坐下,朝東觀看,隻見海中白浪如山,一望無際,東北青煙數點,最近的是長山島,再遠便是大竹、大黑等島了。那閣子旁邊風聲“呼呼”價響,仿佛閣子都要搖動似的。天上雲氣一片一片價疊起,隻見北邊有一片大雲,飛到中間,將原有的雲壓將下去,並將東邊一片雲擠得越過越緊,越緊越不能相讓,情狀甚為譎詭。過了些時,也就變成一片紅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