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烈焰有聲驚二翠嚴刑無度逼孤孀(2 / 3)

且說火起之時,四鄰人等及河工夫役,都尋覓了水桶水盆之類,趕來救火。無奈黃河兩岸俱已凍得實實的,當中雖有流水之處,人卻不能去取。店後有個大坑塘,卻早凍得如平地了。城外隻有兩口井裏有水,你想,慢慢一桶一桶打起,中何用呢?這些人人急智生,就把坑裏的冰鑿開,一塊一塊的望火裏投。哪知這冰的力量比水還大,一塊冰投下去,就有一塊地方沒了火頭。這坑正在上房後身,有七八個人立在上房屋脊上,後邊有數十個人運冰上屋,屋上人接著望火裏投,一半投到火裏,一半落在上房屋上,所以火就接不到上房這邊來。

老殘與黃人瑞正在東牆看人救火,隻見外麵一片燈籠火把,縣官已到,帶領人夫手執撓鉤長杆等件,前來救人。進得門來,見火勢已衰,一麵用撓鉤將房扯倒,一麵飭人取黃河淺處薄冰拋入火裏,以壓火勢,那火也就漸漸的熄了。

縣官見黃人瑞立在東牆下,步上前來,請了一個安,說道:“老憲台受驚不小!”人瑞道:“也還不怎樣,但是我們補翁燒得苦點。”因向縣官道:“子翁,我介紹你會個人。此人姓鐵,號補殘,與你頗有關係,那個案子上要倚賴他才好辦。”縣官道:“噯呀呀!鐵補翁在此地嗎?快請過來相會。”人瑞即招手大呼道:“老殘,請這邊來!”

老殘本與人瑞坐在一條凳上,因見縣宮來,踱過人叢裏,借看火為回避。今聞招呼,遂走過來,與縣官作了個揖,彼此道些景慕的話頭。縣官有馬紮子,老殘與人瑞仍坐長凳子上。原來這齊河縣姓王,號子謹,也是江南人,與老殘同鄉。雖是個進士出身,倒不糊塗。

當下人瑞對王子謹道:“我想閣下齊東村一案,隻有請補翁寫封信給宮保,須派白子壽來,方得昭雪;那個絕物也不敢過於倔強。我輩都是同官,不好得罪他的;補翁是方外人,無須忌諱。尊意以為何如?”子謹聽了,歡喜非常,說:“賈魏氏活該有救星了!好極,好極!”老殘聽得沒頭沒腦,答應又不是,不答應又不是,隻好含糊唯諾。

當時火已全熄,縣官要扯二人到衙門去住。人瑞道:“上房既未燒著,我仍可以搬入去住,隻是鐵公未免無家可歸了。”老殘道:“不妨,不妨!此時夜已深,不久便自天明。天明後,我自會上街置辦行李,毫不礙事。”縣官又苦苦的勸老殘到衙門裏去。老殘說:“我打攪黃兄是不妨的,請放心罷。”縣官又殷勤問:“燒些什麼東西?未免大破財了。但是敝縣購辦得出的,自當稍盡綿薄。”老殘笑道:“布衾一方,竹笥一隻,布衫褲兩件,破書數本,鐵串鈴一枚,如此而已。”縣官笑道:“不確罷。”也就笑著。

正要告辭,隻見地保同著差人,一條鐵索,鎖了一個人來,跪在地下,像雞子簽米似的,連連磕頭,嘴裏隻叫:“大老爺天恩!大老爺天恩!”那地保跪一條腿在地下,喊道:“火就是這個老頭兒屋裏起的。請大老爺示:還是帶回衙門去審,還是在這裏審?”縣官便問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哪裏人?怎麼樣起的火?”隻見那地下的人又連連磕頭,說道:“小的姓張,叫張二,是本城裏人,在這隔壁店裏做長工。因為昨兒從天明起來,忙到晚上二更多天,才稍為空閑一點,回到屋裏睡覺。誰知小衫褲汗濕透了,剛睡下來,冷得異樣,越冷越打戰戰,就睡不著了。小的看這屋裏放著好些粟秸,就抽了幾根,燒著烘一烘。又想起窗戶台上有上房客人吃剩下的酒,賞小的吃的,就拿在火上煨熱了,喝了幾盅。誰知道一天乏透的人,得了點暖氣,又有兩杯酒下了肚,糊裏糊塗,坐在那裏就睡著了。剛睡著,一霎兒的工夫,就覺得鼻子裏煙嗆的難受,慌忙睜開眼來,身上棉襖已經燒著了一大塊,那粟秸打的壁子已通著了。趕忙出來找水來潑,那火已自出了屋頂,小的也沒有法子了。所招是實,求大老爺天恩!”縣官罵了一聲“渾蛋”說:“帶到衙門裏辦去罷!”說罷,立起身來,向黃、鐵二公告辭;又再三叮囑人瑞,務必設法玉成那一案,然後的匆匆去了。

那時火已熄盡,隻冒白氣。人瑞看著黃升帶領眾人,又將物件搬入,依舊陳列起來。人瑞道:“屋子裏煙火氣太重,燒盒萬壽香來熏熏。”人瑞笑向老殘道;“鐵公,我看你還忙著回屋去不回呢?”老殘道:“都是被你一留再留的。倘若我在屋裏,不至於被他燒得這麼幹淨。”人瑞道:“咦!不言臊!要是讓你回去,隻怕連你還燒死在裏頭呢!你不好好的謝我,反來埋怨我,真是不識好歹。”老殘道:“難道我是死人嗎?你不賠我,看我同你幹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