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亮道:“這水靈不靈?倘若藥不倒他,我們就毀了呀。你試驗過沒有?”吳二說:“百發百中的。我已……”說到這裏,就嗌住了。許亮問:“你已怎麼樣?你已試過嗎?”吳二說:“不是試過,我已見那一家被藥的人的樣子是同死的一般;若沒有青龍子解救,他早已埋掉了。”
二人正在說得高興,隻見門簾子一揭,進來一個人,一手抓住了許亮,一手捺住了吳二,說:“好!好!你們商議謀財害命嗎?”一看,正是陶三。許亮把藥水瓶子緊緊握住,就掙紮逃走,怎禁陶三氣力如牛,哪裏掙紮得動。吳二酒色之徒,更不必說了。隻見陶三窩起嘴唇,打了兩個胡哨,外麵又進來兩三個大漢,將許、吳二人都用繩子縛了。陶三押著解到曆城縣衙門口來。
陶三進去告知了稿簽門上,傳出話來:“今日夜已深了,暫且交差看管,明日辰刻過堂”。押到官飯店裏,幸虧許大身邊還有幾兩銀子,拿出來打點了官人,倒也未曾吃苦。
明日早堂在花廳問案,是個發審委員。差人將三人帶上堂去。委員先問原告。陶三供稱:“小人昨夜在土娼張家住宿,因多帶了幾百銀子,被這許大、吳二兩人看見,起意謀財,兩人商議要害小人性命。適逢小人在窗外出小恭聽見,進去捉住,扭稟到堂,求大老爺究辦。”
委員問許大、吳二:“你二人為什麼要謀財害命?”許大供:“小的許亮,齊河縣人。陶三欺負我二人,受氣不過,所以商同害他性命,吳二說,他有好藥,百發百中,已經試過,很靈驗的。小人們正在商議,被陶三捉住。”吳二供:“監生吳省幹,齊河縣人。許大被陶三欺負,實與監生無幹。許大決意要殺陶三,監生恐鬧出事來,原為緩兵之計,告訴他有種藥水,名‘千日醉’,容易醉倒人的,並不害性命。實係許大起意,並有筆據在此。”從懷中取出呈堂。
委員問許大:“昨日你們商議時,怎樣說的?從實告知,本縣可以開脫你們。”許大便將昨晚的話一字不改說了一遍。委員道:“如此說來,你們也不過氣忿話,那也不能就算謀殺呀。”許大磕頭,說:“大老爺明見!開恩!”
委員又問吳二:“許大所說各節是否切實?”吳二說:“一字也不錯的。”委員說:“這件事,你們很沒有大過。”吩咐書吏照錄全供,又問許大:“那瓶藥水在哪裏呢?”許大從懷中取出呈上。委員打開蠟封一聞,香同蘭麝,微帶一分酒氣,大笑說道:“這種毒藥,誰都願意吃的!”就交給書吏,說:“這藥水收好了。將此二人並全案分別解交齊河縣去。”隻此“分別”二字,許大便同吳二拆開兩處了。
當晚許亮就拿了藥水來見老殘,老殘傾出看看,色如桃花,味香氣濃,用舌尖細試,有點微甜,歎道:“此種毒藥怎不令人久醉呢!”將藥水用玻璃漏鬥仍灌入瓶內,交給許亮:“凶器人證俱全,卻不怕他不認了。但是據他所說的情形,似乎這十三個人並不是死,仍有複活的法子。那青龍子,我卻知道,是個隱士,但行蹤無定,不易覓尋。你先帶著王二回去稟知貴上,這案雖經審定,不可上詳。我明天就訪青龍子去,如果找著此公,能把十三人救活,豈不更妙?”許亮連連答應著“是”。
次日,曆城縣將吳二浪子解到齊河縣。許亮同王二兩人作證,自然一堂就訊服了。暫且收監,也不上刑具,靜聽老殘的消息。
卻說老殘次日雇了一匹驢,馱了一個被搭子,吃了早飯,就往泰山東路行去。忽然想到舜井旁邊有個擺命課攤子的,招牌叫“安貧子知命”,此人頗有點來曆,不如先去問他一聲,好在出南門必由之路。一路想著,早已到了安貧子的門首,牽了驢,在板凳上坐下。
彼此序了幾句閑話,老殘就問:“聽說先生同青龍子長相往來,近來知道他雲遊何處嗎?”安貧子道:“噯呀!你要見他嗎?有啥事體?”老殘便將以上事告知安貧子。安貧子說。”太不巧了!他昨日在我這裏坐了半天,說今日清晨回山去,此刻出南門怕還不到十裏路呢。”老殘說:“這可真不巧了!隻是他回什麼山?”安貧子道:“裏山玄珠洞。他去年住靈岩山,因近來香客漸多,常有到他茅篷裏的,所以他厭煩,搬到裏山玄珠洞去了。”老殘問:“玄珠洞離此地有幾十裏?”安貧子道:“我也沒去過,聽他說,大約五十裏路不到點。此去一直向南,過黃芽嘴子,向西到白雪塢,再向南,就到玄珠洞了。”
老殘道了“領教,謝謝”,跨上驢子,出了南門,由千佛山腳下住東,轉過山坡,竟向南去。行了二十多裏,有個村莊,買了點餅吃吃,打聽上玄珠洞的路徑,那莊家老說道:“過去不遠,大道旁邊就是黃芽嘴。過了黃芽嘴往西九裏路便是白雪塢,再南十八裏便是玄珠洞。隻是這路很不好走,“會走的呢,一路平坦大道;若不會走,那可就了不得了!石頭七大八小,更有無窮的荊棘,一輩子也走不到的!不曉得多少人送了性命!”老殘笑道:“難不成比唐僧取經還難嗎?”莊家老作色道:“也差不多!”
老殘一想,人家是好意,不可簡慢了他,遂恭恭敬敬的道:“老先生恕我失言。還要請教先生:怎樣走就容易,怎樣走就難,務求指示。”莊家老道:“這山裏的路天生成九曲珠似的,一步二曲。若一直向前,必走入荊棘叢了。卻又不許有意走曲路,有意曲,便陷入深阱,永出不來了。我告訴你個訣竅罷:你這位先生頗虛心,我對你講,眼前路,都是從過去的路生出來的,你走兩步回頭看看,一定不會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