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寒氣繞著孤山。雖是孤山,偶爾也能聽到一兩聲子規啼鳴。一襲紅袍劃過山上的石階,無聲無息,最後在一座石屋前停了下來。石屋門前透著昏黃微光,一個朦朧的人影在晃動。
是個年輕女子。她在石屋前站定後,微微頷首,一語不發。片刻,石屋裏傳出一個男聲,渾厚中略含金石之音:“還沒找到那個存心要為難老夫的人?”女子不作答,那男聲繼續說道:“也罷,這個人,以後慢慢找也行。隻要他還活在人世上,老夫就能抓得到他。”
“那五嶽劍派的人...”女子問道。
石屋裏的人打斷她的話:“怕了?”
女子無語。石屋內的人影慢慢變小,慢慢清晰,直到顯現出一個魁梧男子的身形。門外的女子見屋裏的人要出來了,不自覺地後退一步,低頭禁聲。
腳步聲停在女子跟前,那男人說道:“這可不像‘玉麵狐狸’的做派。莫不是因為衡山派裏,你那個心上人的緣故?”
那女子自然便是“玉麵狐狸”郭瑜無疑。郭夫人聽出那男人口氣中的不滿和不屑,心下一緊,隨之臉上飛紅:“教主誤會了...沒有的事。”
剛說完,那男人的聲音又從石屋裏傳來,好似從未走出來過一般:“既然沒有,那就回去。等那幾個黃口豎子殺上山來,正好我把他們一齊挑了。”言畢,石屋裏的光亮忽地滅了,餘下的便是黑暗和山裏怪鳥的悲啼。
肖如玉攙扶著那頭陀進到客棧時,已是黃昏時分。兩人倉皇走了好幾裏路,而且頭陀身負重傷,自然已經是精疲力盡。肖如玉便想住宿一晚再走,卻被頭陀一口回絕。
“你這小子,怎的這般糊塗!”頭陀訓斥道,“我現在受著重傷,就算向問天不追來,便是他女兒帶幾個人追過來,我們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就這檔口,你還敢停留?”肖如玉被頭陀這一番訓斥,自然也不敢再談的逗留的事,趕忙問下一步如何計較。
“你看靠東邊角落的那桌人,都是一身短打,再看他們的身子板,顯然都是練家子。再看他們手邊的包裹行囊,肯定是遠道而來。我看,他們是要去衡陽城。你現在佯裝去解手,到客棧後麵的馬廄看看,不出所料,必然有幾匹馬。若真有,我們就偷了他們的馬,這樣逃起來便也快些。”
肖如玉擔心,這幾人若是會武功,萬一被他們發現馬被偷了,他和頭陀未必敵的過。
“無妨,”頭陀回道,“我看他們走進來的時候,下盤輕飄飄的,也不是什麼好手,估摸著隻會幾下三腳貓功夫而已。”這麼一說,肖如玉便也安心不少,便佯裝解手,走到後院,見馬廄裏確實有幾匹馬在吃草,趕忙回來告訴頭陀。
頭陀聽了,心想事不宜遲,趕緊動身要緊,晚個一時半刻被追上,定然有死無生。當即也佯裝解手,讓肖如玉扶著他走到後院。一看兩匹白馬、一匹棕馬停在馬廄裏。便讓肖如玉望風,他忍著胸口劇痛前去解開繩套,牽出兩匹白馬,與肖如玉一道催馬上了路。
夕陽西下,一僧侶,一書生,拖著斜影揚長而去。
頭陀有傷,二人便不敢策馬狂奔,隻好一路小跑,於是更不敢停下休息,走了一夜,夕陽成了朝陽。肖如玉見頭陀一路粗氣大喘,想是他傷痛加劇,便說要休息片刻再趕路。那頭陀說道:“不要休息,沿著這條道再走約莫幾個時辰,就到了。”
肖如玉先也不敢多問什麼,隻管跟著頭陀走,此刻卻忍不住問道:“大師傅,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頭陀傷痛異常,一路上都在強忍,本不想答他,卻又不想肖如玉起疑,便道:“這條路,往前,我估摸再有二三十裏地,便會經過一個村子,裏麵有個郎中是我的舊相識,讓他給我療傷,我放心一些。”
聽頭陀這麼一說,肖如玉便也釋然。一夜相依為命,他也和頭陀親近了幾分,此刻見頭陀願意和他說上幾句話,便接著問道:“大師傅,你為什麼要擔著性命之憂救我?”說罷,盯著頭陀,一雙鳳眼微微眯了起來。
斜肩頭陀行走江湖幾十年,又曾位列日月神教十大護法,聽過、見過的江湖事何幾之多,不由心下暗笑:“這小鬼頭,心眼不少,日後走起江湖來,倒也不會吃虧。”於是故意歎了口氣,垂下雙眉,一臉苦相,說道:“十六年前,貧僧一時迷了心竅,上了黑木崖,做了那日月教的長老。這些年來,死在貧僧雙拳之下的冤魂不知幾何。雖然毅然下了黑木崖,那些個冤親債主,卻日日在夢裏糾纏貧僧。前幾日,見肖公子和陸公子二人被帶來,心知你二位必然要橫遭大難,我佛慈悲,見死不救,實在罪孽深重。於是便鐵下心,想救二位公子。誰料...”說到這,頭陀哀歎一聲,不再言語。
肖如玉出生商賈之家,雖說從闖過世麵,卻也知道人心險惡,加之家裏人言傳身教,待人接物便從來都是留一分心眼。此刻,聽了頭陀這一番話,雖說心裏依然有些猶疑,卻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便也權且信了。
正閑談,忽聽前麵不遠處傳來馬蹄聲。二人定神觀瞧,隻見幾十丈開外,三匹黑馬疾馳而來,每匹馬上都騎著一個身著黑袍漢子。二人停住馬,倏忽間幾匹快馬已飛過眼前,馬蹄聲又漸行漸遠,轉眼便不見了三人身影。
頭陀示意不要耽擱路程,便及打馬上路。誰想到,不一會兒功夫,馬蹄聲又起,但這回卻是從二人身後傳來,回頭一看,的確是那三人。
一聲馬鳴,那三人已停在頭陀、肖如玉麵前。為首的一名大漢抱了個拳,說道:“二位的坐騎,敢問是從哪裏來的?”
肖如玉聽這二人隻是問坐騎的來曆,心知並非是向天驕派來的,心下鬆了口氣,卻也納悶為什麼他們會疑心馬的來曆,難道這馬上有什麼記號?。他本想等頭陀接話,但見頭陀低垂雙目,麵色蠟黃,知道他體力也已到了極限,此刻少說句話便也是省一分力氣。
看那漢子五大三粗,臂膀上肌肉虯結,自然不是好惹的角色,肖如玉便有些發怵,但他也知道若不回話,卻也不妥,便隻好硬著頭皮,幹咳一聲問道:“請問閣下有何指教?”
那漢子聽肖如玉稱他“閣下”,雙眉揚了揚,覺得有趣,他當然不知道肖如玉自小讀的是聖人書,從來說話都文縐縐。“指教談不上,隻是覺得這幾匹馬眼熟。”
肖如玉心裏喊苦——果然遇上了正主——但他也知道此刻萬萬不可露出怯意,便說:“閣下的話,我就聽不懂了。天下的馬那麼多,都長得差不多,閣下怎麼就能認定這兩匹馬偏偏是閣下認識的馬呢?”話是這麼說,但肖如玉心裏卻發虛。那漢子看他說話時眼神遊移,再看這二人,一個是秀氣的書生,一個是病怏怏的老僧,便冷笑一聲,說道:“既然小朋友這麼問,我也不相瞞。這兩匹馬的右腿上,都有本門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