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暮躲在被窩裏,耳邊傳來養母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她默默得穿好衣服,靜靜得走下樓去,家裏圍著很多樓下的鄰居,幾個平常雇傭養母在洗衣服的主顧都在安慰她。社區的醫生也來,在給趴在桌上的,已經僵冷的養父的屍體做著檢查,然後搖搖頭。養母見到暮從樓上下來,突然之間發瘋似得抓起身邊的雜物就向她砸去,嘴裏念叨道:“都是你,你這個掃把星,害人精。”然後又大哭起來,哭自己命苦,為什麼就嫁了這麼個短命鬼呢,現在生活都沒了著落。暮無聲得撫摸著自己手臂和臉上,被砸到後那上麵很快就腫起了淤痕,生生痛得她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三十開外的社區醫生陳峰皺了皺眉頭,站起身把暮拉到了自己身後,從急救包裏拿出幾個創可貼遞給暮,然後衝著養母說道:“死者是心肌梗塞發作,和孩子有什麼關係,不要遷怒到她身上。”養母披頭散發得發作道:“都是她,她來以後我們家就好過,天天板著死人臉,家裏能不出事嗎?你滾,你滾,現在我連自己都養不活了,你還賴在我這裏作什麼,你給我滾~!”她作勢就要去拉,陳鋒實在看不下去,便一把推開她的手,說道:“好,這個孩子你不要了是不是,那街坊鄰居做個證,這個孩子我要了,以後她的生死都與你無關。”眾街坊鄰居便竊竊私語起來,一個胖嬸拍拍陳醫生的胳臂說:“老陳啊,你可要想清楚了,這個孩子貌似還真的不是很吉利。你看這個!”她拿著一個打開了的餅幹盒,裏麵居然放著兩張冥幣。陳峰鐵著臉一言不發,隻是開始動手收拾自己帶來的東西,然後扭頭問暮,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走,暮搖了搖頭。陳峰又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暮沉默了一會,環顧了一下這個她住了近十年的房子,看著對她滿臉怨恨的養母,堅定得點了點頭。陳峰帶暮走在路上,發現暮有一個很奇怪的習慣,好端端地在人行道上走著走著,她會突然停下來,然後繞開,再繼續往前走,便好奇得問道:“你為什麼偏偏要繞開呢?”暮咬著嘴唇,盯著地麵遲疑了一會,然後緩緩抬頭看著陳峰,鼓起勇氣說:“我可以看見你們看不見的東西。”陳峰樂了,覺得這女孩子真有意思,便說:“真的嗎?那你幫我看看,這周邊有什麼沒?”暮猶豫了一下,開口說:“你左邊有個老婆婆,右邊是她的小孫子,你……踩住小孫子的鞋子了,他……在哭。”陳峰一驚,慌忙提起自己的右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陳峰覺得自己後脊梁都一陣發冷。“那你,是什麼時候發覺自己能看見的?”他進一步問道。暮蠕動了下嘴唇,將額前的頭發輕輕撩起,露出那道淺色的疤痕,“8歲那年,養父打了我,留了額頭上這道疤,後來疤好了,我卻發現自己有些不一樣了。”陳峰扶了扶眼鏡,湊上前去看她的那疤,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心中很是半信半疑,但是也沒多說。兩人一前一後得在路上走,很多小區的人看見陳峰便他樂得打個招呼,可見他後麵跟著個髒兮兮的小女孩,她神情冷漠又帶點怪異,都百思不得其解。走著走著,就到了陳峰家的門口,暮卻突然停了下來,無論他怎麼勸,她都不再願意往前走了。陳峰很奇怪,便問她原因,暮遲疑得用手指著他家門口的空地說:“這裏蜷縮著一個老人,攔著不讓她進去。”陳峰問:“哪裏來的老人,長什麼樣子?”暮回答說:“穿著個褂子,戴著一個掉了框的老花鏡。”陳峰聽了大吃一驚,慌忙問:“這老人為什麼不讓你進去呢?”暮低著頭,默不作聲了一會,回答那老人說:“我陰氣太重,怕傷了你家裏的孕婦。”陳峰額頭滲出汗來,心裏突然明白過來了,也不由得不信女孩說的話了。那攔在門口的老人,就暮的描述,分明是就是自己半年前去世的嶽父的樣子,而暮口中的孕婦,就是自己的才懷孕一個多月的妻子,由於剛剛被確診懷孕,都還來不及告訴別人,隻有他們夫妻兩個自己知道。所以也就間接得證明了,暮,的確是個身懷異能的女孩,這個女孩子看來真的不簡單。-他擦拭了下額頭的汗,對暮說:“你等我一下。”便進了房,並隨手拿了件妻子的毛衣,帶了點錢和身份證。出來的時候把給衣服遞給暮,囑咐她夜間寒冷叫她披上。然後,陳峰轉身畢恭畢敬得對房門口的空地鞠了個躬,嘴裏說道:“爸,我會好好照顧小梅的,您老放心回去吧。”他話音落下後不久,一陣夾著灰塵的風揚起,卷著樹葉,落到他不遠處的腳邊。陳峰一陣驚憾過後,試探性得問暮:“他老人家走了嗎?”暮沒做聲,垂著手,默默點了點頭。陳峰帶著暮去了車站,在他得知暮的確和常人有異之後,心中便作了決定,要帶她去一個地方,那裏住著他的姑婆,一個已經已經八十歲多的自梳女。姑婆出生於民國時期,在那個有著濃鬱世代特色的年代裏,女孩子出生都要請個瞎子給她算算命。姑婆的母親挪著兩隻小腳,顫顫巍巍得走到村口,請來了當時名聲極其顯赫的李瞎子。結果李瞎子到了家裏也不多說話,叫人把嬰兒抱過來給他瞅瞅。孩子抱過來了,李瞎子就翻著兩隻死魚眼睛,似看非看得瞅了一眼,又拿手摸了摸嬰兒手上的掌紋線便大驚失色,趕緊又要來了這孩子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以後長長歎了一口氣。家人都懵掉了,趕緊問他出了什麼事,李瞎子翹著胡須拉著苦瓜臉,唉聲歎氣得說:“她是全家人的克星,若要保得全家安寧,那她必須自小立誌不嫁人。”當時,李瞎子是本地最有名的神嘴,做父母的便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於是從小就讓陳峰的姑婆養了辮子,五歲那年擇了個良辰吉時,在眾多親友的見證下,把一條長辮子盤成了髻子,完成了自梳的儀式。說來也怪,姑婆似乎自幼對這樣的命運逆來順受,恪守著承諾一輩子沒嫁人,卻也不見得有過半句怨言,幾十年如一日,即使是在“掃四舊”的特殊時期,她寧願被人關在牛棚裏,也不願意學著其他的自梳女,將辮子鉸了,髻子拆了,恢複自由身。姑婆從自梳開始,便不可以和家人住在一起,而是住在一個叫做“姑婆屋”的房子裏,裏麵住著其他寥寥幾個同樣不肯“回俗”的自梳女,而因為年歲已久,現在那些自梳女都已經去世,唯有剩下陳峰的姑婆一個人。自梳女死後是不可以落喪到原先的娘家墓地裏,要麼死前花盡一生的積蓄,去花錢去買個名頭,這樣就可以和早已死掉的陌生男子買個夫妻名分一起落喪。但大部分自梳女一生沒落下幾個錢,便清清冷冷得落喪在姑婆屋不遠的地裏,作為最後一個自梳女,姑婆便一個人住著姑婆屋,守著不遠處寥落的幾座墳。陳峰小時候聽見姑婆的遭遇總是覺得很費解,但是又覺得這是個人的選擇也無可厚非。誰知道有一次他的爺爺遭了中風,全家人急得要死,倒是陳峰的奶奶很是鎮定,讓陳峰的父親包了一輛車,去了那個偏院的山村接來了陳峰的姑婆。姑婆風塵仆仆得趕到以後,也沒多說什麼話,擺了擺手,叫大家都出去,然後關上了門,一個人坐在床榻上,和陳峰的爺爺說了會話,又從口袋裏摸出個藥丸叫他吃下去。據陳峰爺爺健在的時候說,他很快便沉沉睡著了,睡著睡著便去閻羅殿裏走了一圈,牛頭馬麵來扯他的衣服,他就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讓他把衣服給它們。他便脫了衣服照做了,結果衣服一扔,就覺得有誰大力氣得抓了他一把,猛然從幻境中清醒,睜眼一看,姑婆皺著眉頭急切得看著他,見他醒來,便長長得舒了一口氣。據陳峰的奶奶說,那天姑婆走的時候滿臉疲憊,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而陳峰的爺爺卻從那天起身體慢慢得好起來,又精神抖擻得在世了十年。陳峰每次聽大人說起這件事,就對姑婆充滿了敬畏和崇拜,以至於都不怎麼敢和她接觸,但內心卻覺得她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所以在意識到暮的與眾不同之後,他決定將暮帶到他姑婆那裏,他有種預感,這個女孩暮和他姑婆在某種程度上有著類似的地方,但他又說不清那是什麼,不過眼下,或許把她帶去姑婆那裏收養,已經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法了。對於他的安排,暮既沒表明認可,也沒表明非議。她順從得跟著陳峰坐上了去那個地方的火車,兩隻手安靜得交叉著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蒼白的皮膚裏透出一絲營養不良的前兆,她側身看著窗外那一排排景色的倒飛而過,眼神安靜得如同一池清水,讀不出激起一絲心情的漣漪。誰也不知道,要去的那個地方會發生什麼事情,而現在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以後她的命運又會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