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柳傳誌自己最清楚。“這是嚇出來的,”他說。他和李勤在一次300萬元的交易中被人欺騙。他從此落下這身毛病,而李勤也不能幸免,落下心房纖顫的毛病。那時候漢卡已經成功,隻是利潤太薄。把人家進口來的微機再倒一手,也掙不了幾個錢。於是這兩人便設想直接進口微機,插上漢卡一同賣。柳傳誌跑到深圳開辟微機來源,李勤跑到科學院去借錢。在得到18個領導的簽名之後,終於拿到300萬元。急忙把錢彙到深圳,微機卻不見蹤影。一個又一個電話打將過去,方知錢被人拐走了。柳傳誌當場紅了眼,坐了飛機奔深圳,進入那座城市的時候已是深夜,也不找賓館,直奔那家夥的家。家裏沒人,他便守在門口,直到天明。“當時拿塊磚頭拍他腦袋的心都有。”柳後來說。
幾天之後那人終於出現,見他紅著兩眼,一副要拚命的樣子,笑道:“我隻不過挪用幾天而已。您不也是國家的公司嗎,何必這麼急呢?”那些天柳、李二人一南一北,每天深夜便在電話中商量怎麼辦。“他可說得輕巧,那是300萬啊,”李勤說,“把我們兩人一輩子的工資加起來,也還不起啊。”柳傳誌說:“不把機器弄來我就不回去了。”這一天,期待中的微機終於運到北京,李勤一高興,突然癱在椅子上,心髒就不行了。那一邊,柳傳誌也開始心慌,頭暈,夜裏總是做夢,一做夢就被嚇醒,醒了就再也睡不著。這事過去已有18年了,公司時過境遷,可這兩人的毛病竟是不能痊愈—隻要深夜電話鈴響,李勤立刻心跳加速,柳傳誌定是徹夜難眠。柳傳誌信奉潔身自好的哲學:“自己不騙別人也不能被別人騙。”所以在公司的早期總是處處設訪,還時時告誡屬下小心行事,仍然難免受騙上當。如果不是仗著他的果斷、堅忍、百折不撓,以及幾分“黑社會老大”的野性,他可能早被埋葬在20世紀80年代後期的混亂秩序中,絕不會有日後的輝煌。
你得明白自個兒是誰
我們在這裏強調漢卡在柳傳誌、倪光南、胡錫蘭、畢顯林和陳大有的努力下取得進展,隻是因為公司檔案中更多地保留下這些記錄。其實公司為了這項事業幾乎投入了當時全部的力量,100多個員工人人身在其中。決勝之役是在銷售前沿打響的。就像我們在前邊說過的,1986年漢卡在市場上並沒有顯示出優勢,隻不過售出1300套。到了1987年,市場上的氣氛更加緊張。這個國家的聰明人實在不少,看到漢字係統價值的人也不止柳傳誌和倪光南。此前還有一些人臥薪嚐膽,潛心研究,現在覺得時機成熟,紛紛出籠。有巨人漢卡、曉軍電腦,還有國務院四機部六所的“軟漢字係統”。後者是個特別有意思的東西,因為隻有軟件沒有硬件,所以能夠免費複製,鋪天蓋地,占了漢字係統市場的60%。六所的銷售人員精神振奮,揚言“LX—80”永遠不會是他們的對手。形勢似乎比一年前還要凶險。
但是對於公司來說,1987年是漢卡的轉折之年。這一年漢卡銷售了至少6500套,占領了國家體育委員會、農牧漁業部、國家統計局、黑龍江省財政廳和稅務局,還附帶售出至少1000台外國微機,讓公司的財富迅速積累起來。工商局的年終審核表明,公司已經擁有7345萬元銷售收入、550萬元流動資金、400萬元固定資產,給政府納稅347萬元。相形之下,柳傳誌當年在周光召麵前立誌“200萬元銷售收入”,真是小巫見大巫。柳一直期待這個結局,但是當結局到來的時候,他卻沒有那麼興奮。因為他覺得“求人”的事情越來越多。“事情沒有做成的時候,要求人;事情做成了以後,還是要求人。”這個人是很少發牢騷的,萬般不順心的事情總是自己吞進肚子,甚至還能逆來順受,但是這一年的年末,就連他也忍不住抱怨。事情仍然肇始於企業與政府的關係,也即柳傳誌早就預言的“企業必過的環境關”。漢卡的銷售日益紅火,這引起了物價局的關注。我們國家的政府有個特點,辦企業的人全都知道,你的產品半死不活甚至奄奄一息的時候,沒人來管你,但是你的產品要是紅透半邊天,那就會每天高朋滿座。這一天,物價局的官員來到公司,聲明漢卡定價過高,牟取暴利,違反國家的價格政策,當場要罰100萬元。這可不是一筆小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