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月之後。
花廳之中,一片靜默。下人俱已摒退,留在此處的,都是方家自己人。
方寧歡乖乖的坐在姐姐方寧慧身邊,瞄了瞄對麵正襟危坐的大哥方問遠和三弟方致遠,再看著上首坐著的父親和母親,心下揣揣,但礙於一貫威嚴的父親端坐眼前,隻得在麵上擺出一副貞靜嫻淑,不動聲色的模樣,但那心裏,卻早就象有七八隻兔子亂蹦一般,不得個安寧。
方寧慧在兩年前嫁給了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張宣時,這張宣時乃是太子詹事府左中允張文沛之子。
張文沛與方平軒同為蹇義門下,二人常有往來,張方兩家也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故而張宣時與方寧慧自幼亦是青梅竹馬,情深意篤。見兩個小兒女相互有意,張文沛和方平軒索性請蹇義出麵主婚,為二人玉成此事。一年之後,方寧慧已是為張家誕下嫡長孫,取名張先昀。
方寧慧嫁入張府之後,也是逢年節時才依照禮俗回家小聚,但今日母親李氏托病,派管家過府相請,她急急忙忙趕回家中,卻是虛驚一場。再看這全家齊聚的陣勢,她心下知曉,家裏必定是出事了,這般鄭重其事,連她這已出嫁的女兒都請回來,隻怕這事兒還不小。
方平軒收到妻子的眼色,放下手中茶盅,輕咳一聲,掃視了座中兒女四人,略點點頭,開始大略說了一下接下來的安排。
“什麼?娘,我不要回江陰去。。”方寧歡一聽父親話語,立時就急了,但一見父親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己,那喉嚨裏的話又生生咽回肚子裏去了,隻可憐兮兮的看著母親,隻盼著她能開腔幫自己說說話,誰知母親卻是略皺眉頭,眼神複雜的對自己搖了搖頭。
方寧歡一把抓住姐姐的手,眼裏的淚都快要流出來了。方寧慧略斟酌了一下,她性子沉靜,倒是隨母親多些,此刻,雖然明知父母這樣安排自有道理,但還是忍不住要為小妹問一問。
那邊廂方問遠已是開口了:“父親,為何這樣急著將小妹送往祖父處?江陰距離京城路途遙遠,千裏迢迢,這一旦送去,再見之期卻是不知何時了。”
方家不少親朋故舊都在京城,也算是落地生根了,但方家的宗族祠堂,卻仍是在江陰故居處,那邊還有不少親人在,包括方平軒的父母和族中同譜的兄弟,倘若阿寧當真回到江陰,其衣食住行也定然無虞。
方平軒輕輕擺手,看了方寧歡一眼,方才說道:“為父又何嚐舍得?”幼女聰明伶俐,又是古靈精怪的性子,自己又怎會不喜歡?隻是這事關重大,為了她的安全考慮,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見兒女們不解,方平軒輕歎口氣,這才將朝中局勢和沈鳴起複之事俱都合盤托出,其間的關節和厲害之處,也是一一點明。
聽到最後,方致遠霍的站起:“父親,我們方家何必懼怕這樣一個小人,那采花賊之事若不是他暗中安排便罷,若當真是他,我方二爺拚著一身剮,也要將他手刃!”
方平軒輕皺濃眉,聲量抬高,喝了一句:“胡鬧!”
四座皆靜。
方問遠扯了扯方致遠的衣袖,方致遠看了眼小妹,見她暗暗翹了翹大拇指,這才訕訕坐下。
李氏側頭,溫柔的看了方平軒一眼。方平軒壓了壓心頭怒火,這才說道:“寧慧已經出嫁,如今是身不由己,隻能讓她回來一趟,交待她小心從事,提防暗算便罷。。你大哥去歲剛入翰林院,而你秋闈在即,為父對你也是寄予厚望,否則,為保險起見,你二人也是要遠離京城這是非之地,避避風頭才是道理。倘若你不分輕重,意氣用事,一旦有何事故,卻讓為父如何奔走處置才是道理?”
當真論起品軼來,方平軒定然無法和京中權貴爭鬥,這本身就無須多說。聞聽此言,方致遠緩緩低下頭顱。
兄妹情深是好事,但倘若魯莽從事,卻是自尋禍端了。
大敵當前,尤須冷靜。
方問遠放下手中折扇,開口問道:“爹,阿寧原本就該議親了,您和娘疼愛妹子,一直擱置不辦,眼見著她已是二八之齡,若是此番遠去江陰,隻怕婚事就要耽擱了。”
方寧歡知道大哥在迂回著幫自己說話,心中感動,卻還是暗中狠狠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霎時淚眼朦朧:“爹,娘,過了八月十五,月餅哪還能送得出去啊,阿寧不要當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看著爹爹胡子直抖,娘親臉上五顏六色,方寧歡吐了吐舌頭,小心說道:“要不這樣,爹爹,姑姑在雲仙觀修道呢,她武藝高強,身手了得,定然能將女兒保護得妥妥帖帖的。女兒不如先到姑姑身邊去,安生待上一段時日,再徐徐商量後計。。”
方平軒和李氏交換個眼色,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
方平軒的三妹方漱梅自幼體弱,經人引薦後,隨武林中某位高人習武健身,順帶也學學醫術。她的性子從來都是隨性跳脫,不受拘束,所以藝成之後,也不返回方家成親,自顧在江湖中行走,甚而闖出個什麼“杏林仙子”的江湖名號,武林中也是頗有點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