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下一年 04(1 / 2)

“這些話你應該一聽就懂的。”剛說完,我立即就為自己加了這最後一句多餘的話而感到後悔,

他坐在石凳上津津有味掰著鞋幫子玩,他的一頭濃發被湖風吹得微微顫抖,他一遍一遍將先前做過的掰鞋幫子動作重複做著,模樣酷似修鞋匠,隻是缺乏天生的匠人氣質。我把旅行帶丟得滿地都是,漸漸我也忘記了自己是為了什麼事來到公園裏的,忘了來公園裏是要與他做個別交談。

一座宅邸佇立於棗樹林中,在宅子周圍鋪展開來的大片青草彎來彎去,最終它們都朝我腳跟前湧來,流量慢慢變小的湖泊支流彙集成了幾個池塘,池塘中的水在宅邸前受到困阻,有不少水被附近泥土吸幹,失去了蹤影。如果一個人能在公園裏假裝死亡,那麼這座房子倒是一個非常適宜的場所,他的修鞋匠形象被我拖進宅邸裏,被我用刀將形象砍斷,看它還能不能像一塊活動板子那樣在低窪地裏假惺惺緊緊追隨我的眼神——順著它們的柔情:板塊是板塊,木條是木條——在上空明朗的陽光裏悠閑飄蕩。掰好鞋子,他又分腿叉開坐著。這大半天來他恐怕不想解決什麼問題,在剩下的時間裏,他會對我闡述哪些道理呢?他起碼應該在氣氛更為嚴肅的範圍內闡述那些道理。即使像我這樣一個講究實際、處事靈活的人,也無法在他麵前輕易脫身,我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徹底背棄他。

他朝我猛一甩手,一粒黑石子落入我頭頂的頭發裏。

“我把甲殼蟲扔在你身上了。”他笑著說。

“該揍的。”我在頭發中一時找不到蟲子,但伸手摸了一會兒,手指上就沾了一股怪異的蟲臭味。這不是甲殼蟲。“你幫我拿好帶子,把它盤起來,當心絞碎上麵的塑料環。”我自己則嗵嗵嗵順著下坡路,來到橋底下公園收藏舊船的那個黑暗窟窿中。洞窟中有積水,我在洞中的水裏不小心,踢滑了一塊石頭,為了應付洞中黑暗,我隻得在石塊滾動聲停止前,站在原地不往前挪步。在洞裏麵,衝人臉吹來了一股陰冷的潮氣,這些潮氣並不往上升,它們緊緊貼著洞內兩壁,直接朝洞外衝出,使外來者感覺寒氣透骨。等磚石滾動聲音消失,我亮開嗓子往洞內深處喊叫,借著從外麵射入的微弱亮光,低頭打探積水深淺,一邊又繞著跳著繼續往洞裏走。我在光線還沒有完全黑透的地段上停下腳步,心裏靜得可以把在洞外公園中散步時所形成的懶散心境徹底趕跑。又走進去幾公尺,手再也摸不到抹在石縫裏的水泥,所接觸到的是冰冷的淌著水滴的岩石堅壁。大概有幾十隻破舊劃船被堆放在這兒,這堆爛船把洞中的通道全都塞住了,一邊隻留下一條讓一人能側橫著身體進入的小窄隙。看來我已走到了洞裏空間的盡頭,於是我便轉身,以十分激動的眼神看著洞口之光,看一群群光芒一次次輪番照亮船體,照亮洞內通道。我在等火葬場裏人們的隊伍往停屍間挪動,並沒有任何人在隊伍後麵催促隊伍往前走,在編輯部審閱稿件,編輯們顯得都很文靜,雖然大家心裏知道結果會是怎樣,耐不住性子的人跑去問領隊,問他燒光一個人的屍體,需要多長時間?領隊這時正彎下身子替我把粘在衣服上的柏樹枝鬆樹枝一根根揀下來往路邊樹叢中丟。火葬場裏人的隊伍圍繞電爐轉動,他們之間有著怎樣的人際關係呢(你想用什麼樣的文字來解釋這種關係)?“你先把稿子看一遍,看看漏掉了段落沒有。我根本不同意這樣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