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下一年 23(1 / 3)

(我不怕槐樹樹蔭外麵日頭有多毒,抱著醫生給我的半爿西瓜,到處亂跑)一年以來,醫生不畏艱險,為我四處奔走,向人求救醫治腰部壞死症的有效方案,其實我心裏明白,他這麼幹,也是為了他自己,他這樣做,可以獲得我對他的好感,讓我對他感激涕零,進而不去糾纏接線員,起碼使我在這事上會有所收斂,他也是在為將來考慮,根治這種病,同樣是為了他自己在將來能夠避開這一疾病災禍,至少可以減輕十幾年後這類病對他造成的痛苦,他知道,腰部壞死症基本上是一種絕症嗬。

其實醫生求得到求不到好的醫療方案,我都會無動於衷,他去見了一位醫院裏的權威人士,他先碰了碰人家的左手,回過來又碰了碰人家的右手,接著醫生還想這樣無休無止碰手碰下去,想長時間靠碰人家的手去巴結人家,表示對權威學者的崇敬之情,可人家說,你要問我好的治療方案,我知道任何好的方案現在都沒法實施,醫生差點大叫起來,那怎麼辦呢,老學者究竟是老學者,老到怎樣一種程度了,你看他,主動握起了醫生的手,握住,扔下,換個姿勢再握,兩手擺開,拍拍醫生腦袋後麵,看看掛在門診大廳裏的那一隻巨型大鍾,開口說,不管怎樣,方案是有的,沒有的話,可以擬定,隻是,他指指鍾點,說,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們出去談吧,醫生慢慢緩過神來,跟著他走出醫院大門,就當時醫生的心情而言,就兩人十分淡薄的個人感情來說,醫生不跟他出去,也沒有什麼不應該,沒關係的,醫生覺得同老學者相互致意,事情就已經被做到頭了,沒必要再三同他糾纏,結果醫生被老人請到了外麵大街上的梧桐樹下,他說,晚了,既然是晚了,還怎麼談,其實醫生能記住確切的時間,醫生捏著我的小腿,抬頭看我的表情,這時老人把醫生推到郵筒那兒,事情發展到這會兒,醫生智商再低,也知道在這時隻能有兩件事可做,要麼看汽車在街上停停駛駛、駛駛停停,要麼聽老人說說講講、講講說說,醫生換了一隻手迎向老人,最後醫生說,您老會喝酒嗎?

兩人一個想喝得簡單一點,一個想擺開陣勢,在酒家大吃一頓,這些好吃好喝的東西都在哪兒呢,找吧,醫生說,而且人在街上找吃的東西,走路說話都會變得沒了好樣子,醫生竭力不同老人爭這個餐館和那個餐館誰好誰壞的理,兩人碰碰手,碰碰杯,換個手再碰杯,老人站起來,到櫃台服務員那兒叫了一份菜,這是他今天唯一破費叫來的一個冷拚盆,為了這一份菜,醫生還對他客氣了一陣子,我在這事上從來不去催醫生今天要做什麼,明天要做什麼,找人或不找人,我推著小車,走進農貿市場,醫生在家陪人說著一些能感動人的事情,接線員泡了茶,端給他們倆,以後她便騎車到市場裏來找我,當她突然站在我車前時,我真是後悔極了,早知道她有空,不在家服侍那兩個混蛋,我幹嗎還一個人跑來這兒采購食品呢,我跟醫生的夫人提到過,叫她在醫生麵前經常提個醒,告訴醫生,能找就找,不能的話,也不用急,再去郊區幾家醫院看看,請教那兒的醫生、專家,隻在自己醫院裏跟人喝酒閑談,能有什麼進展,醫生知道我說的也有一定道理,隻是自己已經開始同老家夥合作,不好太駁老人的麵子,傷他的知尊心,醫生有時也偷偷約了我,跑到郊區和外市的幾家醫院,在那兒,他把我當個活靶子,給他們做具體講解,這事變得有點顛倒過來了——反而是他們在向醫生求教學習了,我係好褲帶,手摸著隔著幾層布的腰部壞死處,遞毛巾給他們醫院裏的一位主任醫生,我對他說,這東西越發展,情況越糟,他勸我要有耐心,不用恐懼,我看看醫生,不想跟他說自從我得了這病以後,非但對病情的逐步惡化毫無畏懼,甚至連在我沒患此病以前,對某些事物所擁有的恐怖感,現在也變得一點兒都不存在了,醫生和那位主任醫生連連說,人到了這份上,有這種反應是極其自然的,他們稱讚我心胸曠達……把我摁倒在手術台上,在沒對我注射麻醉針之前,這些醫生一齊摁住我不放手,怕我在手術台上亂*晃,可我懂得一個基本的醫療知識,在沒注射麻醉藥以前,醫生怎麼會對一個病人動手術呢?沒開刀,或者在這以前已經注射了麻醉劑,我怎會覺得腰下有劇痛感覺呢?我說你們放手,我不叫喚,他們圍著我,圍成一個圈,從我躺著的黑顏色的手術台向上望去,圍住我的醫生,他們身上所穿的工作服高高在上,這些工作服變成了白色的尖頂狀東西,一件件都顯得軟乎乎的,像雨天打出的傘,我把自己的呼吸聲音慢慢調整好,推開醫生們伸過來的幾隻戴手套的大手,一個人靠了呼吸,在肺裏說:“用了麻醉劑以後,你們將碰到一具僵屍。”這話一經我說出來,你們難道還會感到我這病人對你們會是有情誼的嗎?醫生們一邊用力摁著我,一邊等護士趕來,早晨起來,我看見這幫女護士在醫院各處溜達,到這時候她們知道我已經被人綁翻在手術室裏,但她們卻一點都不動心,氣溫越來越低,已超過攝氏十七度——鮮魚湯的熱浪——接線員插好電話插頭,背靠椅子,開始不安起來,別前衝得太厲害,有人在電話中說,來城裏工作都半年多了,感覺比外麵好多了吧,電話裏有人在催對方表態,《進攻村莊》中也有不少電話記錄,說明在大批人流湧入村莊以前,那兒的電話線路已呈現出多麼繁忙的景象,我這兒一個子兒也沒有,對方開口說,工作證有,但戶口簿呢,身份證呢,電話中的人沒好氣起來,沒有錢多餘下來,叫我怎麼寄錢回家,接線員說,沒人像他們這樣在電話中氣勢洶洶說話的,那麼那張銀行卡呢,上麵起碼有好幾萬呢,這你如何解釋,在電話裏說話的人接著又說了一個六位數的數字,我渾身一怔,接線員站起來,攙住我,對我說,那是這座城市的人口數字,不是銀行卡上的金錢數,“這些你都具體統記過?”我接過話機,朝對方猛喊,你都統記過?這麼清楚,你說什麼,清楚,被藏在眼睛後麵的降落傘,你說什麼降落傘不降落傘的,還有傘兵部隊呢,美國的八十二、一零一空降師,接線員替我扶正話機,叫我慢慢講,別讓人抓住把柄,不行的話,就請我下來,由她來打電話,她要乘機打亂對方的部署,我拽了拽翹起的衣領,問對方一個問題,我說,到現在為止,護士還沒到齊,我問圍著我的醫生,在你們手上有沒有現成的藥劑呢,他們齊聲說,沒有,那麼在樓下藥房那兒有沒有這種在開刀前必須要注入到病人體內去的麻醉劑呢,他們又齊聲說,有,我說去藥房取來就是了,這些醫生相互看了看,他們彼此打完照麵後,向我提出了另一個問題,由誰來注射呢,我聽後,開始失去反應,接線員推著我走向總機房門口,前麵那扇玻璃門(全部玻璃加起來足足有十幾斤重)被陸續進來的人徹底推開,先是護士推著一輛手術工具車進來,車上有一半地方被蓋著白紗布,車子在經過手術室外過道中那一段不平整的水泥地麵時,車上放置的各類器皿、手術用具相互撞擊,弄得聲音叮當響,護士伸手扯了扯紗布,使布覆蓋的麵積有所增加,一位護士輕聲問四周的護士:“東西齊全了嗎?”她們都直點頭,不給具體是與否的回答,護士長又問,黑藥注射劑呢,她們中有的說帶了兩瓶,有的說不止這個數,在車子第二格的那層裏還有兩瓶,護士長搖搖手點點頭,說,藥水充足,但人手不能亂,她馬上又改口說,誰讓你們這麼配藥的,一次就帶了四瓶出來,護士長走到過道盡頭,見沒人跟上來,便走回來站在手推工具車前麵,半刻沒說話,臨了她說,以後大家注意了,配藥要按照醫囑,等她剛說完,一位護士遞過來一張上麵寫有醫生開列的一係列藥物名稱的卡片紙,護士長朝卡片紙掃視了一遍,立即氣不打一處來,朝著遞卡片的護士斥責道,你怎麼不早給我,這上麵寫了今天要四瓶藥液的,車上是四瓶黑藥,一點沒錯,護士小口難開,別的護士都一起過來責備這位護士,而護士長卻變得尷尬起來,她拉了小護士一把,把小護士的手推到工具車上有金屬邊沿突起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