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忽然覺得像這樣分發木棍,用大批人來提水推車撬車未免顯得太過大張其勢,太鋪張浪費了。到別處弄輛汽車來,掛住被卡在門裏的車子,拖車用力一拖,就能解決問題。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給皇甫甫聽。
“我這兒汽車能進來,但在你那兒汽車怎麼進去呢?”皇甫甫腦袋暴露在他那輛車子的駕駛室窗外,高聲向醫生說。
醫生站在車頂,挺直腰,說:“從北園上來,在河堤那兒,朝對麵架兩塊長條厚板,讓車過河就行了。”“反正河麵不寬。即使車子過不了北園,隻要在你那頭有一輛車子被拖出去也是行的。”
“有一輛車來拖就行。”
最後由服務員跑到鎮上賣氧氣瓶的一家公司裏,問人借了一輛三輪汽車來院裏解決牽引問題。“累斷了腿,累斷了腿嗬,”醫生懷著愛惜之情,替服務員表功,“她說她跑到鎮上問人借了車,自己卻累壞了。”
“女囚犯。”
我問營業員:“你說誰像囚犯?”
她怕我不懂深淺,
“醫生的囚犯,”她摸摸我手心,說,“醫生在這兒,她在這兒。”營業員把我手的反麵與正麵作了比方。
“醫生根本管不住她。”
“跑了一趟,去借車,結果到這會兒,車子還是被卡在門裏。”
我向門外望了一眼,說:“那兒有人。”我記得上次來看村口界石時,我是說過醫生幾句的,我當時規勸他不能再拖了,把服務員娶過門,兩個人過日子。醫生的意思是不娶不嫁,但要加深來往。我說你已是個殘廢人,將來腰部以下病情可能還要加重,娶了服務員絕對是件好事。
醫生當時對著界石周圍一片空地,大聲說:“善事我是從來不做的,從來不做。”
“我是說好事,沒叫你做積德的善事。”
他立即用拐杖狠抽了我一下,回頭又用力操著拐杖猛戳地上一粒石子,石子被他的拐杖戳得深陷在泥地中。事後我才發現,那石子其實是顆在外麵包裹著黑色煤屑的碎瓦片兒。
隨著在三輪拖車後麵冒出一陣黑煙,拉住門內汽車的鋼纜開始繃緊,三輪拖車的駕駛員踩大油門,讓自己的車子往前猛躥。
營業員說:
“誰怕你呀?雖然我對你所說的都不是正經事兒。”
“我去倒了東西再回來。”
“醫生就是想把她當作自己的囚犯麼。”
“倒了這些垃圾再說。”
“比較而言,醫生這人我喜歡,順人心。”
“他是瘸子,幹什麼事兒都不方便。”“憑良心講,你確實鬼得很。”
我憑什麼可以時常朝服務員發怨言,而對營業員卻是另外一種態度?醫生說,這兩種姿態是我平常對她倆想像多了想像慣了的原因,是一種臆想的產物,說利,不利,說弊,也不弊。“說圓,不圓,說不圓,又圓。算是人際關係中的……”“土圓。”我咬字不清。
“是橢圓吧?”醫生說,“肥頭肥腦,但並不過份。服務員私下裏對我提起過,說她經常受到驚嚇。她說:‘過去受的刺激多半來自這種驚嚇,’我說她了,我說:‘要我替你們去打一桶漿糊來,用一個早上的功夫,把你們下麵的屁眼與上麵的嘴巴粘在一起?’我是存心幫忙,幫助你和服務員。”
醫生說:“可你隻當我是一個外人,我的話你聽來沒味。”當時他卷起褲腿對我說:“幫你同服務員好,這事要不了一星期,這比你在店裏值班時估計的還要準確,出不了一星期。”
我在本子上記著儀器零件的型號、編碼,(我寫的字兒很大,而且一個字的筆劃好像是從上一個字裏直接跳過來的,難得有幾個字具有自身的獨立性,絕大部份的字不能作為一個獨立實體而存在),醫生非要我把記錄本遞給他,他拿到本子,粗略翻閱了幾頁,沒過多久便態度奇怪地將記錄本扔還給我。醫生說:
“都讓她們去庫裏清點,進來快半個月了,整整十三天,儀器經過組裝,清點的速度將會很快。按理說,剛進來那會兒就應該被清理一遍的。”
“土圓的比喻基本上沒獲成功。”我盯著院裏圓形花圃的籬笆說,一邊說,一邊還替服務員她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