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3月7日,郭沫若在廣州與一些人座談詩歌中的一些問題。在談及怎樣才能“真正讀懂一首詩”時,郭沫若從口袋中掏出一本毛澤東詩詞,反複朗誦了這首《憶秦娥·婁山關》後,逐一問在座者:“這詞寫的是一天的事,還是不是一天的事?”有人說是寫一天的事,有人說寫的不隻是一天的事。郭沫若說,他仔細研究了遵義的新舊縣誌,終於弄懂:“這首詞寫了三個月的事。”①為紀念《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二十周年,1962年5月號的《人民文學》發表了毛澤東寫於戰爭年代的“詞六首”(《清平樂·蔣桂戰爭》《采桑子·重陽》《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蝶戀花·從汀州向長沙》《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人民文學》還約請郭沫若寫了長文《喜讀毛主席的“詞六首”》,與毛澤東詩詞同時發表(1962年5月12日的《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同時轉載)。郭沫若的文章對這六首詞一句一句地進行了解說。但在解說這新發表的六首詞前,有一番長長的開場白。在開場白中,郭沫若強調:“主席的詩詞……未見得人人都懂,首首都懂。”接著又舉《憶秦娥·婁山關》為例:“我曾經把這首詞請教過廣州詩歌工作者的同誌們,他們的見解就很不一致……有的說是一天的事,有的說不一定是一天的事。可見我們大家都有點陶淵明的作風,‘好讀書不求甚解’,對於毛主席詩詞,並不一定首首都讀懂了。”接下來,郭沫若詳細說明了他怎樣查《遵義府誌》,怎樣設身處地地揣摸研究當時的情形,終於明白:“《憶秦娥·婁山關》所寫的不是一天的事。上闋所寫的是紅軍長征的初期,那是1934年的秋天;下闋所寫的是遵義會議之後,繼續長征,第一次跨過婁山關。想到了這一層,全詞才好像豁然貫通了。”讀這番話,不難感受到郭沫若的自得之情。幾次拿《憶秦娥·婁山關》說事,既說明他在理解此詞上的確頗下過一番工夫,也說明他對終於“弄懂”此詞頗為得意。郭沫若並且說:“在廣州的詩歌座談會上,我很高興同誌們是同意了我的見解的。”——在這樣的座談會上,“同誌們”當然隻能同意他的見解了,誰讓他是郭沫若呢!
①見《郭沫若談讀毛主席詩詞》,載《中國青年報》1962年3月24日。
在將文章交刊物發表的同時,郭沫若又送了一份給毛澤東,請毛澤東審閱。毛澤東看了郭沫若的文章後,親筆將關於《憶秦娥·婁山關》的解說全部刪去,並以郭沫若的口吻寫下了一大段話:
我對於《婁山關》這首詞作過一番研究,初以為是寫一天的。後來又覺得不對,是在寫兩次的事,頭一闋一次,第二闋一次。我曾在廣州文藝座談會上發表了意見,主張後者(寫兩次的事),而否定前者(寫一天),可是我錯了。這是作者告訴我的……“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兩句,據作者說,是在戰爭中積累了多年的景物觀察,一到婁山關這種戰爭勝利和自然景物的突然遇合,就造成了作者自以為頗為成功的這兩句詩。由此看來,我在廣州座談會上所說的一段話,竟是錯了。解詩之難,由此可見。
在這裏,毛澤東以郭沫若的口吻,替郭沫若糾錯。特意提出“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加以強調,一方麵說明這兩句確是毛澤東的得意之筆,另一方麵也說明郭沫若對這兩句的解釋,不能令毛澤東滿意。
但毛澤東的改寫稿,未能及時返回郭沫若。《人民文學》仍按原樣發表了郭沫若的文章。直到1991年12月26日,為紀念毛澤東誕辰,《人民日報》發表了毛澤東修改郭沫若文章的手稿,此事才廣為人知。郭沫若生前是否知悉此事,不得而知。好在即便他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