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羊村,東頭,牆角下。
幾個村民立在那裏,扛钁頭拿鋤把,地裏幹完了晨活,正在扯閑話。
“聽說了沒有?老孟頭那個病癆兒子的事?”文子媳婦突然刻意壓低聲音。
“掉河裏那事?”幾人紛紛問。
“哪是掉河裏,是讓人姑娘給踹河裏的。”文子媳婦得意的擺手,聲音透露出掌握一手信息的自豪感。
“前幾天跟他相親的陶家村的姑娘?”
“可不就是那個。我娘家就是陶家村的,這事他們滿村的人都知道啦。說是倆人見麵才第二回,病癆晚上送姑娘回村,在橋頭上就想抱著姑娘幹那事。姑娘一著急,就給踹了幾腳,病癆身子弱啊,哪經得起踹,‘噗通’一下就掉水裏了。”文子媳婦用了個象聲詞形容現場情況,好似親見。
眾人一陣哄笑。秋日上午的陽光還是很猛烈,照的幾個人的臉黑紅黑紅的。
“那病癆本來就難找媳婦,這次可不是自己作,十裏八鄉,以後誰還敢跟他相親。可惜了,人其實長的還不錯。”有人感歎。
“這先不說,聽說他被撈回來後,在床上躺三天了,高燒昏迷,能活過來就不錯了。”
幾個人紛紛點頭。正討論的熱烈間,遠遠看著老孟頭推著兩垛剛割的玉米杆往這走,臉色不怎麼好,便一哄而散了。
老孟頭把玉米杆推進院子,豎在牆邊有陽光的地方曬著,拍拍身上的土,進了屋。
老孟頭叫孟慶順,今年五十五。眼下正是秋忙季節,掰玉米棒子,割玉米杆,鏟玉米茬子,刨地,撒化肥,澆水,事事都要忙。沒想到這節骨眼,二十五歲的兒子孟躍掉進了河裏,他身子原本就弱,救回來後就在床上躺著,到現在昏迷沒醒。地裏的活不能耽擱,兒子又這樣,孟慶順又累又焦慮,眼裏熬的紅血絲一根根的。
孟慶順腳剛踏進屋裏一隻,就看見杏兒衝過來抱住自己的腿。
“爹,二哥,二哥他…..”
“怎麼了?”孟慶順著急了。
“二哥醒了。”安安坐在炕頭,清脆的說,手裏還端著一碗水。
安安旁邊那人,裹在屋裏的陰影裏,看得出來身材還挺高大的,就是瘦,白,是病了多年不怎麼見陽光的原因。他正坐在炕上,一臉懵憕的看著孟慶順。
“爹…”隨後,孟躍嗓子裏擠出了這個陌生的詞,展顏一笑。
孟躍,或者餘恒,用了十幾秒的時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他從小腦袋瓜子就好使,遇事也不驚,臉皮還厚,扯個謊什麼的從來都是輕車熟路。
餘恒原本站在江邊大橋上,拎著個啤酒瓶子,借酒消愁來著。
女朋友小米傍晚時跟他說要分手,大學四年加畢業後兩年,六年的感情,小米連一滴眼淚都沒留下,就走了。她跟她公司一個部門經理好上了,那個經理三十出頭,禿了頂,還離過婚。
餘恒紅著眼問小米,那人有什麼好,小米的回答讓餘恒心裏挺難受的:起碼不像你,沒有工作,考研也沒考上。
沒考上研這事對餘恒打擊挺大,考研前一天先是雨後是雪,地上冰溜溜一樣,路上一輛出租車都沒有,餘恒住的遠,一路狂奔到考場,還是晚了。
餘恒站在江邊,一口一口的給自己灌啤酒。腳是虛的,身子是晃的,腦子卻從未有過的清醒。他甚至覺得應該原諒小米了,雖然自己挺愛她的,每天騎自行車接她下班,在出租房裏每天給她翻著花樣做好吃的菜,還會把魚刺一根一根給她挑出來。但,還是現實重要,未來重要。
在內心宣布原諒負心女友後,餘恒想轉身下橋,沒想人醉後腳就不聽使喚,趔趔趄趄,搖搖晃晃,白天剛下了一層雨,青石還打滑,餘恒就跌進了江裏。
餘恒的酒徹底醒了,冰涼的江水死命的往他鼻子和嘴巴裏灌,他想喊救命,更多的水就掩過來,掙紮著掙紮著餘恒就一點點往下沉。他是真沒有力氣了。頭上天空的星光被黑色的水遮住了,餘恒覺得冰涼刺骨,然後便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