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手記
葉廣芩與青木川
韓霽虹
一、青木川
青木川鎮隸屬陝西省漢中市寧強縣。它形成於明代，成型於清中後期，鼎盛於民國時期，是陝西省最西的一個鄉鎮。因為西連四川省青川縣，北鄰甘肅省武都縣、康縣，陝、甘、川三省在此交界，青木川被稱為“一腳踏三省”“雞鳴三省響”之地。
青木川在曆史上原屬川地羌漢雜居區，起初這裏地廣人稀，林茂地荒。明以前屬四川管轄，明初劃歸陝西，隨後不斷有周邊地區人流遷至，在川穀沿河建房，形成村莊。明朝時始稱草場壩，後建回龍寺，遂改稱回龍場。清光緒年間為寧羌州西路18牌之一，據說後因當地有一棵大青木樹而改名為青木川（一說為川道裏樹木青蔥茂密而得名）1941年，縣政府將此地建製為鄉，以當地最高的鳳凰山命名為鳳凰鄉。1950年又恢複定名為青木川鄉。行政區劃幾經變化，1996年合並青木川鄉和玉泉壩為青木川鎮。
因地處交界，地勢險要，環境特殊，青木川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三國時期鄧艾攻蜀時曾率部從這裏入境南下，明末崇禎十年（1637年）闖王李自成農民軍由青木川過境入川占領青川縣，清太平天國蘭大順部與官軍曾在境內秦家埡鏖戰。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國民黨軍第1師、第64師駐紮在青木川，企圖入四川、甘肅阻擋北上抗日的工農紅軍。1949年10月胡宗南騎兵第二旅旅長呂繼化率殘部在青木川盤踞9天，企圖利用自然地形負隅頑抗，在解放大軍強大攻勢下，潰逃入川。1950年人民解放軍19軍171團一個營駐軍青木川，執行剿匪及保衛新政權任務。
清朝中葉，青木川有過一段安定時期。人民休養生息，經濟漸趨富庶，私塾等文化教育也隨之產生，地僻人雜的地方竟然出了二十多位舉人、貢生、員外，據說還有進士。有經濟和文化墊底，青木川人開始修路布街，修建廟宇，開鑿棧道。文昌宮、四龍寺、關帝廟及一些戲樓、望族祠堂等建築均在這一時期建成。僅保留至解放後的石碑就有二百多通。
好景不長，清光緒年間，罌粟不知被什麼人帶入，百姓先種植，隨之吸食，最後開始販賣。此時正值官府腐敗，列強入侵，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更是無人無睱顧及，致使這裏匪盜叢生，煙賭泛濫。民國初年，地方豪強徐鴻基、許家清為爭奪統治地位，多次發生大規模群毆械鬥。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盜匪不時騷擾，他們殺人越貨，打家劫舍，百姓飽受禍亂之苦，曾經富庶安逸的小鎮變得民生凋敝，居無寧日。在此情況下，官府責成地方組織民團，維持治安，當地士紳魏征先當上了青木川的首任民團團總。民國十五年（1926年），魏輔唐當上團總，掌握了大權，就這樣傳奇人物魏輔唐出現在青木川的曆史舞台上，開始了在青木川二十餘年的統治。
魏輔唐出生於1902年，本名魏元貴，世居當地魏家壩。祖上不是有權有勢的名門富戶，家中隻有三間瓦房，少量田產，家業單薄。父親魏達幫一般農民出身，除種她外還在街上挑擔賣油補貼家用。母親楊氏係四川人。弟兄三人他排行第三。被稱為魏老三。魏輔唐曾上過私塾，但生性頒劣，勇猛好鬥，不肯專心讀書。
魏征先成立民團，魏輔唐和他的二哥魏元富率先加入，一個當了排長，一個當了管帶，兄弟倆掌握了內外實權。魏輔唐身邊有了一幫死黨，形成了自己的勢力。後來魏征先被殺，魏輔唐當上了團總。上任不久，魏輔唐接受縣府征調，參加南山等地剿匪戰鬥及協助鄰境抗匪保民，因參戰有功，在當時的三省邊區聲威大震。他也從中獲得了大批槍支錢財，壯大了自己的力量，名利雙收。他對轄區管理嚴格，對盜竊敲詐勒索者施以酷刑。他結交綠林，培植羽翼，對反抗他的人實行鎮壓，與官府緊密聯係。此外，他還開始兼並土地，擴張了二百多畝良田和大片森林，方圓近百裏都有他的土地和佃戶。他以供給團防開支為由占據了青木川的文昌宮、回龍寺及廣坪的柴山等，獲取了利益。他利用青木川三省交界的特殊地理位置，在山上山下種了大片的罌粟，一時間這裏成了三省最大的大煙交易中心。官府來此查煙禁煙，由於魏輔唐的武裝實力強大和他的狡黠應變，幾次未果。魏輔唐通過販賣鴉片積累了豐厚的資金，然後去四川買槍壯大自己的武裝，他手下有團丁千餘人，槍四百多杆，其中不乏先進的洋式槍械。由於他的苦心經營，青木川地方安寧，商貿繁榮。民國三十一年的寧強《全縣經濟調查報告書》裏記載：“往昔全縣迭遭匪患糜爛時，此一區獨得保全。市鎮、村落均呈富庶氣象，田園肥美，甲於西路各處。”此時的魏輔唐，真正盼有錢有勢，聲名赫赫，雄霸一方，成為陝甘川邊界一支強大的地方武裝。
實力強大後的魏輔唐開始發展地方商業經濟。他籌集資金辦了“唐世盛”綢緞商店，銷售油鹽布匹，收購山貨土產，客商南來北往，規模宏大。後來還用來接待官府來人。“唐世盛”外麵是石拱田門、圓頂窗的西式風格，裏麵是中式四合院，迎門有石刻的對聯“深院風和燕雀相賀，高齋日麗麟鳳時來”，中西結合的建築，高大宏偉，俗稱“洋房子”，在陝川甘一帶名氣非常大。針對山區廣出牛、羊、馬、騾和野獸皮毛，他又開設了名為“輔友社”的手工皮革廠，生產皮鞋、皮箱等皮革產品，同時還經營茶館、旅店。這裏還是錢莊，印發小額銀票在三省一帶流通使用，是魏輔唐對外經濟往來的中心點。為了能長期留住客商而建的休閑娛樂場所“榮盛魁”，是魏輔唐大哥的產業。其外形像一艘巨艦，裏邊的包廂也仿照輪船的格局排列，俗稱“旱船房”。如今它是青木川的標誌性建設，在招引國方客商的同時。他強調嚴格的誠信經營，不準欺負外地客民，如有糾紛，先處罰本地人。如果在他的管轄區被欺詐劫掠，他會一查到底，嚴懲不貸。據說有人買了一斤肉發現隻有8兩，告到魏輔唐那裏，賣肉的人便被鞭打以示懲戒。他還開了“同濟堂”中藥鋪，設有土榨油房及水磨房。另外還有水磨油房。有順口溜曰：“七十二行，三輔（輔友社、輔仁劇社、輔仁中學）一唐（唐世盛）。”足見魏輔唐幾乎占據了當地所有的商業活動。這時的青木川，店鋪攤點櫛比鱗次，房屋庭樓精巧別致，買賣商客繁忙交易，盜賊斂跡地方安穩，小鎮顯現出盛極一時的繁榮景象。
魏輔唐並不滿足於單純的商業繁榮，開始興修水利，建學校，辦劇社，築路修橋。他開鑿堰渠四條，修建石橋三座，修通青木川至廣坪河道路，在他的多次要求下，1941年寧強縣政府在趙家壩文昌宮辦起小學。由於小學畢業後的孩子隻能到寧強上中學，很不方便。1942年魏輔唐大興土木修建私立輔仁中學。魏輔唐重金邀請名建築師設計，技術工人從四川聘請，在山區各種條件異常艱苦的情況下，工程艱巨的程度可想而知。這是當時寧強縣的第二所中學，也是唯一的一所私立中學，在寧強的學校教育史上首無古人。當規模宏偉壯觀的校園竣工落成時，各地官紳上千人前來祝賀，住滿了青木川的街前街後。送的牌匾有“培育英才”、“廈庇群英”等。學校中西合壁，有教室數十間，還有可容納近千人的大禮堂和高大考究的辦公樓，即便是大都市當時也少見。魏輔唐擔任校長。他高薪聘請了外地學有專長的老師任教。教師的待遇很高，每月薪水7至12個大洋不等。他要求當地皮革廠每年給每個老師送一雙勞保皮鞋，賣肉的每殺一頭豬都要給學校送3斤肉，用以改善老師和住校生的夥食。將原文廟、五穀廟等私塾學生招進，還要求青木川所有的適齡兒童都要上學，家長不得讓孩子幫工，不從者不但要罰錢糧，還要把家長關禁閉室。學校不但有常規文化課，還有外語（英語、俄語）、戲曲、武術等課，深受學生歡迎。同時，不管是當地還是外地學生，在輔仁中學讀書，學費全免。一時間陝甘川近百名學生求學於此。輔仁中學的建立，不僅對村民，也對魏輔唐的一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半個世紀以來，學校幾經變遷，1989年，輔仁中學禮堂兩邊的教室被拆除重建；2005年學校擴建，僅保留了原禮堂和教學辦公樓。
為了培植地方人才，除了在當地辦學，一生未出過山的魏輔唐還選送鄉裏貧困聰明的孩子出外念書深造。前後派送過三批。如今健在的徐種德就是第一期被派道出去的學生。徐種德家境清貧，魏輔唐資助他去漢中上中學，後又上了四川大學曆史係，那時青木川算他學曆最高。1949年夏天魏輔唐擴編“寧西人民自衛總隊”，他回到家鄉，當了魏輔唐少校參謀主任。後隨魏輔唐一起到縣上繳槍投誠。“文革”中因為這段曆史他曾受到強烈衝擊。上世紀80年代以來，他連任1—5年縣政協委員。幾十年風雨坎坷，現已八十多歲的徐種德在家中安度晚年。
1944年，為了顯示實力吸引客商，魏輔唐派人到成都置辦了一百多套戲裝。演員是老師、學生和社會青年，演技雖不高，卻贏得了喝彩叫好。魏輔唐愛看戲，凡是演出他每場必到，從不缺席，一直要看到閉幕為止。有時候，他還在後場幫忙。他不主張用演戲來給別人祝壽、拜年、賀喜、吊喪，隻是鼓勵學生學演學唱。輔仁中學成立時這些戲箱子派上了用場。白天演戲，晚上提燈會遊行拿這些戲裝衣服打扮角色和燈船，熱鬧非常。解放前夕，魏輔唐在青木川成立“輔仁劇社”，連續演戲兩個多月，慕名而來的觀眾很多。
1938年，魏輔唐在街中巷子口修了一個簡單的石橋，不久被洪水衝垮。於是他從四川請來十多名技術人員準備修一座磚砌的拱橋。不料快建成時橋拱坍塌；橋下6名工人被砸死在河中。魏輔唐當時不會想到這6條人命成了後來槍斃他的理由之一，他收拾殘局，調來大量民工，決心再次修橋。這次他親自坐鎮監工，有時都不回家吃飯。不到一年時間，一座長十多丈的石拱橋建成，古雅質樸，方正堅實，起名“濟川橋”，還在橋頭立碑記載建橋的始末，據說文辭華美，書刻俱佳。魏輔唐三次修建橋梁，便利了來往行人，可惜解放後這座橋被一場特大洪水衝毀。1957年當地政府在此橋原址上修了木板廊橋“風雨橋”，2002年又將風吹雨淋歲月侵蝕的風雨橋拆除，修建了褒貶不一、雕梁畫棟的仿古水泥橋，並且更名為“飛鳳橋”。平日裏，此橋隻起個渡河的作用。逢集時，這裏便成了交易市場，沿橋擺放著農副特產、日雜百貨，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飛鳳橋橫跨金溪河兩岸，連接著青木川的老街和新街。老街和新街被金溪河分開。老街即通常所說的回龍場，始建於明初，鼎盛於民國年間。老街沿蜿蜒的金溪河而建，自下而上逶迤延伸八百餘米，形似一條臥龍，故舊稱回龍場。青木川的故事和建築大都在此。魏輔唐時期。回龍場店鋪林立，商賈雲集，是陝甘川三省交界地帶最繁華有名的商貿牆所，遠近聞名的詹世盛、輔友社、輔仁劇社、榮盛魁、榮盛昌等商業及文化機構都在這裏，魏輔唐的宅子與之遙遙相對。輔仁中學就坐落在回友街的背後山上。回龍場建築既有傳統的雕梁畫棟的兩進兩出的天井四合院，旱船式房屋，也有獨特大氣的西洋風格建築。整條街道原為青石板鋪成，1993年維修時改為水泥路麵。現有住戶一百多戶，徐種德家就住在這裏。留有古建築房屋二百多間，以民國時期的為主，是不可再造的曆史文化遺產。
魏輔唐前後娶過6個女人。原配羅氏早年難產死亡，生有兩個女兒。長女魏樹金，嫁給了四川廣元市青川縣姚渡鎮權勢大戶杜禮堂的兒子，算是一個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的婚姻。她結婚後到四川成都益州女子中學讀書，解放後在學校教書多年，現年逾八旬，退休在四川家內養老。二女兒魏樹玉嫁四川郭姓，已死去多年。魏輔唐的第二個女人叫唐明貞，甘肅大家出身，沒有生養過。魏輔唐死後，唐明貞因體弱無力，生活無靠，嫁給了本地農民王姓，已死去多年。第三房趙葆貞是本地趙家壩的大戶的女兒，人稱大趙，生有兩個女兒。長女魏樹滿嫁甘肅碧口郭姓大商人，“文革”中雖受折磨，今還活著。次女魏樹庭嫁甘肅碧口張姓，因父親連累受打擊最大，生活一直困難，父親平反後子女有了工作，條件才有所好轉，幾年前已因病去世。魏輔唐被槍斃後趙葆貞嫁給河南藥商李榮昌並遷回原籍，早已病死。第四房楊氏，婚後生有一子乳名國慶，四五歲患病死去。楊氏解放前病死在魏家。第五房瞿瑤璋生有兩個兒子。瞿瑤璋在魏輔唐死後，上有老母下有兩個孤兒，一個人難以養家，招了一個上門的樂姓湖北商人，幫助勞動養家糊口。後樂死去，瞿又寡居，直到2005年底去世。長子魏樹武解放時才四五歲，抱給鄧姓為兒，現已年近六旬，是個老實農民。次子魏樹楷，現在魏家壩生活，魏輔唐繳槍投誠時他還沒有出生，現也有五十多歲，瞿瑤璋去世前一直和他住在一起。第六房趙靜好是第三房趙葆貞的親妹妹，人稱小趙。提親時人說娶兩親姊妹不合適，魏輔唐說，那有啥關係，人不做怪事不出名，過去曆史上娶兩姐妹的事多著哩。魏輔唐死時她還年輕，後嫁家內長工葉玉亭，離開魏家另外過活。趙和葉都已死去多年。趙靜好生有一個女兒叫魏樹靜，嫁陽平關趙姓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