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俄國人[1]同我們每周開一次會,多數在“光光”二樓開,有一次在黃尊生家開。我們開會是彙報本星期宣傳的經過,下一步應如何做。會上使用英語,一般由區聲白當記錄。區當時在嶺南大學教書,有時他來不了,就由我當記錄。黃尊生的英語好,由他當翻譯,梁冰弦和我也會聽、講英語。當時兩個俄國人不知道我們是無政府主義者,和我們講的是關於開展工人運動的事情,並由波金[2]用英文起草向工人宣傳的提綱,內容主要是揭露工人如何受資本家的剝削和壓迫,不合理、不平等,要起來鬥爭,也講到關於社會主義的道理,然後由區聲白、黃尊生翻譯成中文,由黃尊生、劉石心去同和機器廠工人俱樂部作宣傳。這個俱樂部不大,可坐三四十人,我去過一兩次,隻是旁聽,沒講什麼。梁冰弦不常去,區聲白沒去過。記得有一次是講工人受資本家壓迫、剝削,聽眾有三四十個工人。工人沒有發言,因為聽完時間已經很晚,就散會了,也沒有組織工會。此宣傳活動是半公開的,沒有準備組織工人罷工。後來才有機器工會,但我沒有參與。我後來隻當教師,不問政治。當時兩個俄國人沒有和我們談到成立共產黨的問題。我們與共產黨不同,各走各路,自己喜歡怎麼搞就怎麼搞。如果提出組織就會馬上反對。我們不要頭頭,誰要做頭頭,馬上有人反對。1980年12月19日《人民日報》有篇文章說,兩個俄國人和我們七個無政府主義者已經組織了廣東共產黨,是廣東最早的共產黨員,這是誤會了。當時確實是沒有談到成立共產黨的問題,因為我們是無政府主義者,是不主張受什麼組織、紀律約束的。[3]
由於斯托諾維奇和佩爾林找錯了對象,這樣,廣州的共產黨組織並沒有建立起來。
說實在的,兩個不懂漢語的俄國人,對廣州又是人地生疏,在那裏找錯了對象也是情有可原的。何況,陪他們來到廣州的那位黃淩霜來自李大釗身邊(李大釗在北京建立共產主義小組時曾吸收他加入),這也在客觀上給他們造成了錯覺。
[1]指斯托諾維奇和佩爾林。
[2]即佩爾林。
[3]《譚祖蔭的回憶》,《共產主義小組》(下),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版。
北大三員“大將”南下羊城
其實,廣州也有“正宗”的馬克思主義者。
隻消讀一讀1919年11月連載於《廣東中華新報》的《馬克思主義》這篇長文,便可知作者對於馬克思主義有著深刻的了解。
茲照原文,摘錄若幹片斷:
自馬克思氏出,從來之社會主義,於理論及實際上皆頓失其光輝。(其)所著《資本論》一書,勞動者奉為經典……
由發表《共產黨宣言》之1848年,至刊行《資本論》第1卷之1867年,此二十年間,馬克思主義之潮流,達於最高……
自馬克思倡其唯物的曆史觀以後,舉凡社會的科學,皆頓改其麵目……
此文署名“匏庵”,乃楊匏安的筆名。
寫作此文之際,楊匏安23歲而已。
他是廣州香山縣(今中山市)人,早年在家鄉教小學。耿直的他,看不慣校長貪汙學款,予以揭發。然而,他卻因此遭到校長忌恨,反而被誣入獄。出獄後,他極度憤懣,欲尋求真理。於是,他東渡日本,在橫濱勤工儉學,日漸接受新文化、新思想。回國後,他在澳門教書,不久,在廣州時敏中學任教,同時兼任《廣東中華新報》記者。他是廣州最早接受馬克思主義的人,正因為這樣,才寫了《馬克思主義》一文,公開宣傳馬克思主義學說和“布爾什維克”主義。
楊匏安
可惜,斯托諾維奇沒有發現楊匏安。楊匏安是共產黨組織1921年在廣州建立之後才加入組織的。後來,在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他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擔任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中央組織部代理部長。1925年,他是著名的省港大罷工的領導者之一。1931年楊匏安被捕,死於刑場,終年35歲。
廣州著手成立共產黨,是從北京大學的三員“大將”抵達這南國名城之後開始的。
這三員“大將”原本都是廣東人,都考上北京大學,都在1920年暑假前畢業,從北京經上海到了廣州。
三員“大將”之一,便是本書序章中提及的那位陳公博,《共產主義運動在中國》一書的作者。
陳公博的父親陳致美是一位武官,在廣西當過提督。受父親的影響,陳公博從小受到文、武兩個方麵的訓練。他讀了許多中國古書,練就一支筆,所以他後來擅長寫作;他也會武術、會騎馬,身強力壯。此外,他從15歲起學習英語,為他後來留學美國打下了基礎。
他的父親因參與反清,在1907年被捕入獄,陳家陷入困頓之中,陳公博靠當家庭英語教師糊口。
辛亥革命之後,陳致美躍為“省議會議員”、“提督府軍事顧問”,年僅20歲的陳公博居然也當上了“縣議會議長”。如他所言:“那時真是自命不凡,不可一世。”
晚年譚平山
不過,他的父親仍要他去求學。他在《寒風集》中曾這樣回憶:
我的家庭內,母親很是嚴肅,而父親倒很慈和,我自有記憶以來,我的父親從來沒有打過我,並且也不曾罵過我。可是在辛亥反正之後,看我那樣趾高氣揚,便忍不住了。父親對我雖然素來慈和,可是嚴厲起來,卻秋霜滿麵,凜然令人生畏。一天他正色對我說,你拿什麼學識和資格去做參謀,去當縣議會議長?你這樣不知自愛,終有一天翻筋鬥跌下來,就是地位不跌下來,人格也會墮落。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就算為人罷,自己沒有學識,為人也為不了。自然,父親那時叫我什麼都不要幹,而去讀書……[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