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喉嚨頭像有東西……滑上……就咳起來了。”
父親咳著,慢慢地說。咳嗽平息下來。母親索性坐下,小口、小口地喂他,父親仰著頭,小口、小口地接。夕陽的光輝從窗戶反射進來,為家中塗上一層溫馨的色彩。母親安靜地抬手喂食,父親安心地仰頭接吃,動作一下一下的,緩慢、熟練。
這情景,在黃昏的背景裏恍如一幅肅穆的油畫。看著他們,我腦中閃過母與子的喂哺;鳥雀對雛兒的銜食。我突然理解了什麼是親情,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本能,你願意為他做一切,不在意付出。我一動不動地看著,心酸又感動。
我垂下頭,佝攣的雙手在胸前合攏,默默地為父母、為天底下有情的生命祈禱。
“怎麼不說話了?”
“忙什麼呢?”
……
在聊天框中,是“你好”不解的問話。
“不好意思,剛才有點事。”我抱歉地回複,停頓一下,“我父親病了。”
“哦,什麼病?”
“癌症!”
敲出這兩個字,我的心一陣刺疼。這是一個讓我畏懼的、曾經想都不願意去想的詞,但現在,我卻要近距離地麵對它,看著親人的生命受威脅,害怕、心痛,卻束手無策。我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對他說父親的病。我是在尋求安慰和依賴嗎?可是,我又怎麼認為他可以信任?我真的說不清楚……
“堅強!”他停頓一會,又說,“問句話,您喜歡小孩嗎?”
“喜歡。”
我奇怪他如此跳躍的思維,他又說:“不要介意我的話,為人父母是人的天性和本能,想過要自己的孩子嗎?一個您生命延續的人。”
“他在試探什麼!”我驚異地意識到,“他是喜歡我嗎?”突如其來的激動,讓我眼前發花,手腳冰涼。
“想過,但很難……”我艱難而如實地回答。“我的腰椎被疾病損傷,不能直立,不知能不能生育?即使能,我想,也得有人特別照顧才行。”
說完,我如釋重負同時也有些泄氣。“他喜歡孩子,誰不希望有自己的孩子呢?”我望著聊天框,眼前卻浮現小寶寶可愛的臉蛋,無邪的眼睛。“孩子,一個延續生命的人——他說得多麼簡約生動,可是我……”我心裏泛起苦澀。我清醒地認識到,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不隻比他大好幾歲,不能自理,更糟糕的是,沒有生孩子的身體條件!
“哦,這樣啊!嗬嗬,要真有孩子的時候,那也是有老公了,我想他會照顧您的。”那邊,他笑嗬嗬地說。
我的手指伏在鍵盤上,突然沒有力氣打字了,心裏空落落的像丟失了什麼,我明白過來,原來我對他(或者說對愛情)一直心有期待,一種莫名的期待……
我就沒有什麼可以期待嗎
“啾兒……啾兒……”宛轉的啼鳴,輕柔得像戀人的私語。
我被這動聽的聲音給吸引了,手扶桌子極力向外張望,透過門窗的方寸間,我能感覺到,外界一種蓬勃的氣息在迅速擴張、膨脹。大門外,一盆盆植株綠葉飽滿,花朵含苞欲放,遠處的樹冠像傘一樣撐開來。一片白影忽然飄入我的視線,來了一隻白蝴蝶,它快活地在花叢中撲扇。我貪婪地追逐那輕盈的翅膀,心中像有什麼在使勁慫恿,有一股熱烈的情緒在心中升騰,我幾乎無法克製……我忍不住想一按桌子猛站起來,敏捷地追著蝴蝶飛跑出去,跑出這單調沉悶的屋子,掙脫身下討厭的椅子,讓雙腿在春天的陽光下自由地跑起來,跑起來……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像蝴蝶一樣輕盈地旋轉、起舞……
“那該有多美呀,可是……”我暗歎一聲,惆悵地收回目光。
屋外的啼鳴讓室內顯得更靜,我抬眼看看桌上的時鍾,才九點。
父母一早去縣城辦事了,離他們回來還有一個多小時,此刻,我不想上網找人說話,便伸手從案桌上拿了一本《詩經》,閱讀起來:
“葛之覃兮,施於中穀,維葉萋萋。黃鳥於飛……”
我的眼前出現一個清幽的山穀,這裏長滿長長的葛藤,葛葉茂密繁盛,一位勤勞美麗的少女彎腰收割著葛藤,背回家用來煮製布料。一群調皮的黃雀飛落在灌木上,宛轉地賣弄歌喉,少女直起腰,用手背擦拭額上的汗珠,臉上露出喜悅的微笑。
讀到這兒,我的嘴角不由也隨之一動,抑鬱的心情不覺舒緩起來。我愛讀詩詞,每當沉浸在詩詞中,就會忘記了煩惱。感受著詩中人的喜怒哀樂,就像做著一次次穿越旅行,令我單調的日子變得豐富,幾天不讀詩,就像少了什麼。
我接著讀下去,詩的第二段說的是:割回來的葛藤織染成了漂亮的花布。少女站在銅鏡前,把漂亮的花布披在身上,鏡中人是那麼嫵媚動人。我敏感地猜測到什麼,眼前仿佛看到高大的合歡樹掩映倩影,一對年輕的男女悄聲說情話——我心裏湧動異樣的暖流,不由對詩後麵的故事期盼起來:
“薄汙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
畫麵轉到一座宅子前,少女在急切地詢問管家:“哪些衣服是要拿去洗的?快分清楚。”她羞澀而喜悅地說,“洗完衣服,我就要回家嫁人了。”少女在戀愛中,她就要甜蜜幸福地出嫁了。想必之前披試身上的花布,就是用來縫製嫁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