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02-0306:40陰
31號早晨趁著眾人慌亂的時候,用一根掰下的輸液針頭挑開鎖,悄悄潛入了電腦房,在電腦房裏寫了上一篇日記。花費了整整一個早上。說起來,我發現我打字的速度提高得相當快,甚至快過了我自己的想象。
也許是這一陣子連續天天打字的功勞吧。
而後不出我的意料,電腦房被清空並鎖了起來。至於那台電腦,則被搬到了護士們在樓梯口的值班室裏。
現在是2月3號,距離上一回寫日記已經過去快三天了。
所以今天這個日記,記敘的是這麼三天以來發生的事情。
※ ※ ※
寫完30號那篇長長的日記,我照舊沒有著急離開。雖然我很抗拒這樣。
坐在電腦前麵,我盡量把腳收起來盤起,或者把腳放在寫字台以外。畢竟,十來個小時前才有一個死狀怪異的屍體在這個黑洞洞的地方,我想任何人都不會喜歡把腳放進那裏吧。
在寫30號日記的時候,我一直頭皮發麻,背上發冷,感覺總有什麼東西在背後。或者,在寫字台下麵。於是我像個神經病一樣,不時回頭,去看看背後,或者掃一眼腳下。
但寫字台下什麼也沒有發生,背後隻不過是個衣架子。衣架子上有件在醫院裏隨處可見的白大褂。
問題就在這件褂子上!
但最開始,我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由於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急需一個地方來整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電腦房是最好的地方,一來這裏環境氣氛壓抑陰森,讓人不寒而栗,這可以集中注意力;其次是由於我恰巧用日記的形式記下了這些天的事情,這非常有助於我的回憶和整理。
寫完前一天的事情,我一篇一篇翻看前麵的記敘,用疑竇叢生這個詞來形容我的心理再合適不過。
從第一天開始就顯得意外的晚上蘇醒空無一人,到最後一天衝樓下冒出的許多人,整個青溪療養院都顯得詭異而神秘。在外人看起來,這也許會很刺激吧?但在我自己看來,必須要有自救的措施,將自己從這個軟禁自己的地方解救出去。
我看到27號那天,自己在日記裏留下了幾個問題。現如今絕大部分都能解答:青溪療養院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甚至非法的目的,將我軟禁在這裏。
但偏偏頭一天的問題卻無法回答,為什麼那天我蘇醒過來會空無一人呢?而甚至就在那天清晨我第一次蘇醒的時候,都還有護士們在一旁照看我。
空無一人,是不是說明這所有的醫生啊護士啊甚至金惠生羅衛民這些病人,都是為了讓我覺得這是在“青溪療養院”而特地來演出的演員?
既然是為了來欺騙我的,當然在我昏迷的時候就不必要了,隻有確定我完全蘇醒過來,才趕來演出。
但是,那天清晨兩位護士的照看又怎樣解釋呢?她們才是真正的護士?
何況,這樣在我蘇醒並發覺這裏其實空無一人,第二天還若無其事地來演出,這豈不是一個老大的破綻?而這個嚴重的破綻,其實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彌補上了,畢竟那天早上既然我已經醒過一次,那麼顯然我會很快再次醒來的。既然那麼精心設計來欺騙我,既然已經花費了那麼多的心血和精力,為什麼不做好準備呢?
我很想找個人討論這個問題,但現在看起來,連同命相連的金惠生或者羅衛民的身份都值得懷疑,和他們說,太不保險了。看來,我隻能通過電腦和自己對話。
我接著往下看,接著就萬幸那天我記敘下了老劉與胡護的全部對話。看來寫日記這個看起來無聊的舉動,居然給與我莫大的幫助。
那天偷聽到老劉與胡護的事件,我被老劉與胡護的關係以及老劉的身份等問題所迷惑,忽略了老劉與胡護對話中的關鍵點。這一點,已經足以證明老劉與胡護的絕對不可信任,以及我現在的危險處境。
關鍵詞,實驗!這是個實驗室,而不是什麼他媽的療養院!而所謂實驗,必定有個實驗對象。這個對象分明就是我。我們分明是被拐來像牲口一樣的被實驗的!
雖然我無法得知這是個什麼實驗,但這一點的明確,可以發現這顯而易見是我被軟禁起來的理由。
“郭震,該吃中飯了!咦?”
門外傳來陳青的聲音。
現在看來,連她也極有可能是所有針對我的陰謀中的一個演員。盡管我很不情願這樣去想,但理智告訴我,這個獲取我很大好感的護士,也許是特地為我安排的。
門口傳來陳青的聲音:“郭震,你在裏麵嗎?”
“砰砰!”敲門的聲音。
門被我反鎖上了,因為我不想被人發現。我是偷偷溜進來的,經過昨晚上的事情,電腦房門鎖上了,但我依然用掰下的一節輸液針頭輕鬆地打開了門。捉了那麼多年的賊,沒想到管用的居然是不知不覺間學到的賊的本領。
“砰砰!”敲門聲繼續著,伴隨著陳青的聲音:“郭震?你不能在裏麵的!快出來!”
聲音透露出焦急,看來她沒有鑰匙。
我不願意就此出去。如果我就這樣出去,擺明我有什麼事情,而且非在這個房間裏做不可。這樣很可能讓人聯想到我在電腦裏做什麼事情。
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在電腦裏記下的東西,會發現我已經開始懷疑不少他們不願意讓我知道的事情吧。這樣一來,恐怕我麵對的就不僅僅是溫情脈脈的護士那麼簡單了。進一步,我也勢必將失去記日記這個對我幫助極大的條件。在尋找到可靠的人可以討論事情之前,在電腦上記敘事件並和自己討論,恐怕是至今為止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推理方式了。
腳步聲和胡護的聲音傳來:“怎麼了?”
陳青道:“是郭震。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電腦房裏。”
胡護道:“不是讓你把他看緊點嗎?真是的!”
掏鑰匙的聲音。
該死!
我急中生智,或者慌不擇路的一貓身,鑽進寫字台下麵。在那一刻,我的身體的行動遠遠超過我的大腦。所以直到我在桌下蹲定,我才發現一件可惡的事情。
就在我現在蹲的位置上,十多個小時前蹲個一個死人。她死狀怪異,麵目猙獰扭曲,讓人幾乎很難辨別她究竟是誰。
她是個護士,和我朝夕相處,卻死在了這個地方。
現在的我,蹲在同樣的地方……
背心瞬間冒出了無數汗水,卻又冷颼颼的。仿佛背後有什麼陰冷的東西,附著在了衣服上一樣,極端不舒服。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應該這個時候前來記日記,或者不應該蹲在這裏躲起來。
腦袋眼睛又開始痛,我這才意識到起**之後光想著這事,忘記滴藥和吃藥。藥都在對麵我房間裏,現在的我隻能忍著痛,毫無辦法。
門外傳來鑰匙清脆的聲音,以及胡護咒罵的聲音:“你個笨蛋,不是這串鑰匙!你看著門,我馬上去找。”
可是,如果不躲在這裏又躲到哪裏去呢?這是看上去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啊。
對了,上一回,我也是這樣無意間躲藏在這裏,偷聽到了胡護和老劉的對話!
上一回自己蹲在這裏時,心裏多少還有些惡作劇的得意感,現在的我卻隻是手心背心不停出汗。
如果是正常人絕對不會無聊到藏在這裏吧。藏在這裏的唯一動機,隻能是和我一樣的,在躲避什麼東西。
一定是這樣!曹護之所以會選擇這個地方,從她的表現來看,她一定在躲避什麼東西地追趕,慌不擇路,最後走進死路,於是不得不選擇了這個藏身地。
漆黑的夜裏,曹護拚命奔跑的身影出現在我腦海裏。她不停地跑著,不時回頭去看。但那可怕的東西並未能被她擺脫,而是緊緊地跟著她。她在這裏工作,如果我的推測沒錯,她甚至也知道圍繞著我的謎團的一些內幕。但是此刻,她拚命地跑,逃,連平時永遠不離臉上的口罩都不知道拋到哪裏去了。
電腦房的門從來不鎖死,她猛一推門,翻身鎖上門。
然後躲進了寫字台下麵,這僅僅是出於本能。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做屍檢,既然這裏的醫療設施齊全,應該不成問題。隻不過這些人看起來確實不夠專業,並沒有清理現場。
我有把握他們並不是有報警之前保護現場的意思。
曹護看到了什麼?我使勁地抓著頭,在既無法緩解頭裏麵的痛、也沒有阻止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下來之後,我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我的身體再次反應快過我的大腦。
既然現場沒有破壞,曹護最後看到的,就是現在我能看到的!
曹護扭曲猙獰的臉浮現在我腦海,我拚命甩著頭,盡量不去想她的鬼魂在我的背後。
小時候聽說,據說鬼魂都是跟在人背後的……
記得曹護最後怪異扭曲的姿勢,腿朝裏麵,一隻手在外麵,臉卻別向裏側。
我下意識地臉朝裏一側,一件奇怪的東西出現在我眼簾。
一件白大褂,耷拉在寫字台一腳。
普普通通,白色的大褂,任何醫院裏的任何辦公室裏,任何一張椅子一個衣架或者一張寫字台上,耷拉一件白大褂絕對都不是問題。
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從這個角度,這是曹護最後看見的東西。
我的心髒一陣狂跳,伴隨著眼球刺痛,眼前不斷的發黑。但我還是顫抖著手摸向那件白大褂。
前一天,和金羅二人聽到歌聲衝出門,恍惚似乎這麼一件白大褂在牆角晃動。一晃而過,我不確定到底是誰穿著,或者有沒有人穿著。
在追逐中無意間回頭一望,一個白大褂的身影在餐廳的門口。燈光從餐廳裏投射出來,我隻能看見一個陰影。
而現在曹護死在寫字台下麵,她的猙獰和可怖的表情預示著她的死亡的詭異。而在她的最後時刻,她也看見一件白大褂。
正是我眼前的這件。
也許,謎團都從中而起吧。
我拿起白大褂的衣角。
衣服很輕,我的手卻很重。衣服上普通的皺褶在我嘣嘣亂跳的心髒驅使下都顯得猙獰可怕。柔軟的質地也給我一種可惡的惡心感。
我展開衣服,衣服並沒有和其它衣服有什麼不同。就在巧合這個詞正安慰性地閃過我的腦海的時候,一個古怪的符號出現在衣服角上。
那是被人繡上去的,花寫的英文字母“L”。
是那個失蹤的李護!
我感到本來在急促跳動的心髒瞬間一停,眼前一片發黑。
※ ※ ※
再次睜開眼睛,寫字台和白大褂不知去向。我躺在病**上,眼睛因為長時間沒有活動而顯得幹澀難受。
我再次昏迷了。
**頭上有眼藥,看來是在我昏迷的時候依然有人為我翻開眼瞼滴藥。如果不是經曆過如此多的事情,我恐怕還會覺得這裏照顧病人相當周到呢。
不過,經過了剛才和黃院長的交鋒,以後自己還會不會得到這樣的照顧就難說得很了。
腦袋裏麵,還殘留著頭痛、眼痛過去之後的餘悸。我起身給自己滴了眼藥,閉上眼睛等待了一下,讓藥效慢慢的發揮。然後我起身走到窗前。天色正昏暗,窗戶外麵就是許多株參天大樹,靠得非常近。如果不是窗戶有鐵條封死的話,我都可以探身摸到。一道大門在窗下幾十米開外。門外隱約是一條不大寬的路,但應該可以通汽車。
顯然,這不是先前我的房間。從窗外的景色上看,倒像是餐廳下麵。我記得餐廳外麵就是這樣許多大樹一直綿延成一片密林的。看來這裏離餐廳不遠,應該是在我昏迷的時候,他們把我轉移到了金惠生旁邊的空房間裏。
如果我還有力氣的話,也許可以守在窗邊,待外麵一旦有人或者車經過便大聲呼救,以圖自救。不過我的身體不允許我這樣,我在窗邊站了一會兒,腳下便發軟,山風一吹便頭昏腦脹,於是我隻好回到**上。
昏迷,然後蘇醒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這是第二次了。也許在我頭一天從昏迷起身的時候並不是在這幢樓裏,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我起身之後見不到一個人。但如果是另一幢相同結構的樓,怎麼會恰好在同一處房間裏有電腦?怎麼電腦房裏有相同的擺設?而且我隱藏起來的文件怎麼會原封不動呢?
我想不通,也沒心思再去思考這個問題。陳青剛才進來的樣子讓我失望,她並沒有和我多說話,因為沒有機會。跟隨著她身後,還有黃院長和另外兩個戴口罩穿白大褂的男人。
“醒了?嗬嗬。你又睡了一整天。”黃院長皮笑肉不笑。
我沒有答腔,心裏盤算著該怎麼對付。
黃院長接著道:“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發現你時,你在寫字台下麵昏迷了過去。當然,我們都知道,那間房子裏發生過什麼。這就讓我很好奇,”他麵色凝重道,“你一個病人,偷偷打開鎖上的門,跑到寫字台下麵幹什麼?那個地方,可是才死了人的嗬。”
“是曹護。”
“對,是曹護。”
“曹護是怎麼死的?驗過了嗎?”
黃院長聳聳肩:“這有什麼關係嗎?”
我將脖子房平,平躺在**上看著天花板:“她是你的下屬,在工作期間死亡。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不過我知道的是,從發現她的屍體,到第二天中午之前,我都沒有發現有任何人考慮過報案。你問我這有什麼關係?有。我是一個警察,還是刑警,每當我遇到發現屍體而不報警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哪怕一次沒有發現其中另有隱情。你們報案了嗎?警察來過了嗎?自殺還是他殺?死因是什麼?”
黃院長堆著笑的臉皮垮了下來:“你的意思是說,你是作為一個警察,路見不平所以去調查是嗎?”
“這有什麼關係嗎?”我將這句話原話奉還,心裏有一絲得意。
黃院長歎了口氣:“那麼……在我們的人打開門之後,看見一個瘋子在屋裏大聲喊救命,並且高聲嚷嚷:‘有鬼!有鬼!’這,也是一個警察在調查案件?”
我騰一下坐起來:“什麼?”
他道:“當然,任何人麵臨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尷尬,可是,這是事實。這不得不讓我問一個問題,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我完全不記得了。
我完全不記得有在電腦房裏大聲喊“救命”或者“有鬼”這件事,一點印象都沒有。
但從直覺上判斷,我認為黃院長並沒有騙我,這樣的事情,恐怕很難編出來。
看來,我從看到那可憎的衣服,到昏迷,中間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我道:“那我是什麼時候昏過去的?”
黃院長道:“事實上你並沒有昏過去,隻是發了狂。你覺得你昏迷了過去,其實隻是我們給你用了鎮定的藥物——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聳聳肩道,“我頭天晚上看見死人受了驚嚇,睡覺夢遊也說不一定。不記得,沒有印象了。”
“你!”黃院長怒道,“夢遊能進鎖死了門的房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
“既然病人能被醫院擅自扣留,夢遊到什麼地方去又有什麼關係?”
聽到我這句話,黃院長稍稍鎮定下來。
我這句話的意思,明白人都懂。黃院長顯然不糊塗。要想讓我合作,當然不可能在現在我已經懷疑這個地方這些人的時候,在我帶著敵對情緒確認了自己的境遇的時候。黃院長並沒有如我想象中的打哈哈說這是個誤會什麼的,然後編造一套漏洞百出的謊言企圖蒙混過關,而是直截了當地扶了扶下巴:“我現在沒有時間給你解釋。看得出來你有很強的抵觸情緒,而且顯然已經作出了你自己的結論,雖然實際上並不正確。解釋的工作我安排給其他人,請你相信,第一,是我們救了你一命;第二,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因為也許還需要再救你一命。現在的情況很複雜,我需要處理許多問題,所以請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重新從**上坐起來。
“實話告訴你,你們來這裏,是因為別處根本無藥可醫!”黃院長冷笑道,“我們的藥是唯一有效的,我們的治療手段是唯一有可能成功的。”
有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做實驗吧……隻聽黃院長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許你會不舒服,但我明確地說,沒錯,就是拿你做藥物實驗。做這個實驗,你有生還的希望,不配合,死路一條。你自己選吧。提醒你一句,就算不配合,你也別想著放你出去,你的病有傳染性。”
我默然半晌,然後決定先說說再看。黃院長無恥的坦率,基本上可以說明他的話是真的。那麼和他配合,總歸比不配合的好,畢竟身體是自己的。雖然他也坦誠藥不一定有效,但如果不配合的話,也許這一點機會都沒有了。這樣的真小人,反而讓我相信他說的確實是事實。於是,在他一番有理有據又帶威脅的話之下,我不得不和盤托出了小李衣服的事情。
但我沒有想到他走之前的表現會是那樣。
“不可能!”他聽完之後竟然暴跳起來,“不可能,你說謊!”
我啼笑皆非地看著他,實在不想再做解釋。要回憶一次在寫字台下麵看見小李的白大褂,都是很讓人心驚肉跳的事情。不過,姓黃的反應也太過分激烈了吧?
“你說謊!你胡說!你別想騙我!”他洪亮的聲音咆哮著,回蕩在房間裏,震得我耳朵一陣陣生痛。兩旁的兩個男護士和陳青都不斷地勸他。
“院長,回去再研究吧……”
“院長,別發火,畢竟他當時神智也不清楚啊……”
如此之類。
我閉著眼睛,翻身睡下去,懶得再看他。好不容易兩個男護士將他勸出了門,忽然“砰”的一聲,他又推門衝了進來。
“不可能!我告訴你!你這是荒誕可笑愚昧愚蠢的迷信!”黃院長道,“我告訴你你這個沒有科學素質的白癡,沒有鬼!絕對沒有!不可能有!”
兩個膀大腰粗的男護士模樣的家夥幾乎是把他架出去的,就像前一天發現曹護屍體後他們把我架回病房一樣。
臨了,其中一位戴著眼鏡的個頭矮矮的家夥回頭道:“不好意思,他有點激動過了,你注意休息,”又吩咐道,“陳青。”
陳青點了點頭。
待他們出去,房間裏隻剩下我和陳青。莫名的壓抑氣氛在房間裏流淌,我們出於某些原因而不約而同選擇了保持沉默。一時間,越發尷尬。
慢慢的,我把眼光看向她,她也看向我。樓下還隱隱傳來黃院長不甘心的咆哮。我笑了笑,忽然很想開口問問她能不能讓口罩下的臉給我看一次,我幾乎有把握,如果我這樣要求她會同意的。
但她的口罩下嘴巴先動了動。
我不知道她會說什麼,但我也永遠不會知道了。就在她的口罩動了動的時候,門“咚”一聲開了。
我抬頭,看見金惠生愕然在門邊。
他道:“看起來你好多了。他們說把你轉到了我旁邊,我就起來看看。”
陳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道:“你們先聊。”又對金惠生道:“你最好還是少走動,多休息休息吧。”說罷出門而去。
待她出門之後將房門掩好,金惠生一下子竄到我麵前,用走掉的聲音道:“怎樣?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 ※ ※
黃院長抓狂般的表現讓我懷疑是不是他也應該住到我隔壁來檢查檢查。我不知道他在激動什麼,也不清楚他這樣激動的原因。我隻知道在這麼激動的下麵,必然掩蓋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就像我看到的可怕事情,就像金惠生的飲食。
金惠生挺著脖子上一層蓋一層的雞皮疙瘩,聽完我的敘述。即便我不是羅衛民一樣的作家,無法準確地用語言來表述當時的情形和我的心情,但看起來他也被嚇得夠嗆。不過後來他說:“你一大聲鬧,全樓的人都聽到了。所有人都被嚇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由此證實至少黃院長在一件事上沒有騙我——我確實大喊大叫救命有鬼相當長一段時間。
金惠生道:“你昨天吃飯時候分析和剛才分析的都很有道理,尤其是關於說實驗的部分。昨天晚上曹護的事情帶來那麼多的變數,尤其是讓樓下潛伏著的那麼多人暴露出來,充分說明問題。雖然我們不知道到底你看見了什麼,不過剛才吃中飯的時候,我和羅衛民討論了一下現在的情況,有興趣聽嗎?”
“當然,你們討論出結果了?”
“不,是關於那個影子和那個聲音。我和羅衛民仔細地回憶了一下,最後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麼事情?”
“你真地聽到過歌聲,對不對?羅衛民也聽到過,加上昨天那一次,是兩次。但我卻什麼也沒有聽到。”
我疑惑起來:“那你昨天……”
“你仔細回憶一下,昨天我有說過我聽到歌聲了嗎?沒有!我是看見你們兩人表情異常,然後你突然跑到門口去。羅衛民跟在你後麵。”
“這說明了什麼?”
金惠生皺眉道:“整個事情,我從頭到尾既沒有聽到歌聲,也沒有見到飄忽的人影,完全沒有!羅衛民聽到了歌聲,但今天中午在吃飯的時候我逼問了幾次,他終於承認,他沒有看到那個身影——就是你形容的那個。他說他看到了,隻是讓他的話更有可信度而已。他隻是到了歌聲。”
我點頭:“也就是說,從頭到尾,親耳聽見又親眼看見的,隻有我一人罷了。不過,說到歌聲,我聽得並不真切,朦朦朧朧的。”
“什麼意思?”
“怎麼說呢……聽上去,好像耳朵裏有團棉花塞住一樣。”
金惠生聳聳肩:“不明白。對了,你自己也說,你的眼睛……”
我道:“我知道,幻像是吧?我的眼睛確實靠不住。”
“對,我是這個意思,你別介,我也有麻煩了。”
“什麼麻煩?”
“你沒發現我說話的聲音不對頭嗎?”他苦笑道。
不錯,我點點頭:“你這是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睡一晚上,起來發現自己的嗓子似乎又開始變聲了,說話老是跑掉。我還以為我又回到青春期,開始變嗓了呢。”
我疑惑道:“也許隻是有點感冒,嗓子不舒服……”
他搖頭道:“如果單單是這樣,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但還有更大的問題呢。”
“什麼問題?”
“吃東西。從今天早上開始,我發現我吃什麼東西,那味道都很不好受。不,以前也不大對頭,不過不是像現在這樣,吃什麼都滑滑膩膩,味道帶著腐爛的腥味。”
“什麼?”
“像吃生肉一樣。或者說,像吃屍體一樣。”
“……”
“我什麼也吃不下了,”金惠生苦笑道,“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除了直接輸營養液。”
※ ※ ※
“那麼,曹護到底是怎麼死的?”
餐廳裏,我和金惠生、羅衛民二人聚在常在一起吃飯的角落上。一宿的混亂早在整個醫院的內部傳開,樓下一直沒有出麵的陌生人們,一直隱藏起來的黃院長,曹護的慘死和李護的衣服的傳言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而在這其中,曹護的屍體的發現無疑是影響力最大的——盡管對我來說,更可怕的是李護的衣服——這樣一個問題也許能造成醫院的混亂,但也可能造成我們逃出這個醫院的機會。就在剛才,我已經和金羅二人徹底交了底,也相互取得了信任。我想,憑現在虛弱的身體和嚴密的看管,我們中任何一人要獨自逃走都不會有太大的可能。所以我以為,以曹護的死亡為契機,挖掘出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會比較可行。
曹護屍體的發現我也在場。頭一天我雖然隻是粗粗一看,但並沒有明顯致命的外傷,也沒有外流血。她既然像後來的我一樣蹲在這麼一個狹小的空間之內,身體盤成一團,用鈍物傷害成致命的內出血也實在太困難了。
“這事我問過,孫護上午悄悄告訴我,”羅衛民道,“解剖的結果還沒出來,現在還不敢斷定。”
孫護是專門負責羅衛民的護士。我道:“她還私下透露了什麼嗎?”
“有,她說,昨天第一個發現屍體的趙護,直到現在都還是精神瀕臨崩潰的狀態,不吃不喝不睡覺,就一個勁兒的抽抽噎噎。我說,那有那麼可怕嗎?”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昨天我也被嚇得神經失常大喊大叫起來。
我將小李護士的衣服出現在曹護屍體旁邊的事情敘述了一遍,不出所料,羅衛民被當場嚇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第二次向人講述這件事情。但我卻並沒有因為講述得多而使心中的恐懼降低,恰恰相反,每一次回憶,都帶給我那種冰冷透骨的、可憎的恐懼感。
三人久久不說話,末了,金惠生道:“……就算……就算是這樣,小李有什麼理由要殺掉曹護呢?我是說……小李的鬼?”
羅衛民道:“也許……是巧合?小李失蹤之前遺忘在衣架上,然後被你突然發現……”
我道:“不可能,我天天都在用那個電腦,衣架上有沒有多出件衣服來,這個不可能不被我發現。再說,據我所知,小李隻會用她們護士值班室那裏那台電腦。”當然,回想起自己曾經聽到過小李護士因為玩電腦太久而被胡護士長說過,也不排除她偷偷跑到我那邊去用電腦的可能。不過要說小李的衣服是遺忘在那裏而我巧合般偶然發現,我絕對不相信。
金惠生忽然張大嘴:“啊!是不是小李確實還活著?還在樓裏?”
我搖頭,羅衛民點頭,看起來我們在這個問題上不能達成一致。在我看來,如果一個鐵定假裝失蹤的人不可能會到處留下些歌聲啊衣服啊之類的破綻。但我不願意出言探討這個問題,甚至,我不願意去思索關於這個所謂的“失蹤”的小李護士的一切。
羅衛民也沒有開口分析,看起來,他也為這件事困擾。有時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們的身體沒有病症,如果我們的來到沒有失去意識,而我們也沒有被軟禁起來,這些大費腦力的事情恐怕並不能吸引我去思考和分析。畢竟,李護也好,黃院長也好,都是別人的事,與己無關。但現在,為了自救,為了逃出這個囚籠,我不得不繼續推理,以期找到能出去的方法。我的線索看似很多,其實極為有限,隻能從每一個疑點上去思考。
金羅二人默不作聲,我們三人已經在餐桌旁圍坐了許久,盡管很餓,尤其是我從前一天晚上的晚餐就沒有吃,但麵前已經涼了的食物絲毫提不起我們哪怕一人的食欲。看起來,金羅二人在這一片亂麻般的局勢麵前已毫無方寸,隻剩下瞪眼發呆的份。我勉強自己揭開盛粥的盒子蓋,道:“人是鐵飯是鋼,能吃點就吃點吧。”這是實話,不僅僅是安慰人的。在進刑警隊時有過專門的培訓,其中一條講到,在情況不明而又相對危險的時候,保持體力是最理智的做法。
粥盒裏黃糊糊的,看上去似乎是玉米粥。金羅二人均大皺眉頭,我也暗自惡心。這玩意兒最初幾天還好,現在看起來,總讓人聯想起嘔吐物一類的東西。我將他們的那份推到他們麵前,金惠生道:“太難聞了。”羅衛民也大皺鼻子。
“是不好聞,但為了保證我們已經很虛弱的體力,還是吃點吧。再說,每天金惠生你也這樣說的。”
“也是。”羅衛民點頭同意。我和羅衛民開始吃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金惠生終於也拿起勺子嚐了一口,忽然道:“這粥不能喝。”
趁他猶豫的空,我已經把三個饅頭和我的那份粥塞進了肚皮,聽到這話不禁愕然:“為什麼?”
金惠生看了我一樣,接過我手中的第四個饅頭嗅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嚐了一口,然後馬上觸電一般扔掉饅頭:“這玩意兒也不對頭,別吃了。”
羅衛民道:“味道是不大對頭,不過……不是變質的那種,應該是做的時候手藝不過關的緣故,這沒什麼大礙吧?”
我道:“為什麼不能吃?有毒?味道不對?”
金惠生搖頭道:“不敢肯定,我也不知道。我吃東西覺得味道不對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甚至來這裏之前,我就已經有這種感覺。一般來說我能對付著過去,但今天……這味道‘更加’不對頭。雖然我說不出原因,相信我,別吃這些東西。”
我不由胃裏一陣冒酸,現在我的胃正被這些不能吃的玩意兒撐得滿滿的,我想任何人到此刻都會感到惡心吧。但羅衛民卻在一旁嚐試著吃了起來:“……沒那麼懸乎吧?我怎麼覺得和昨天前天沒什麼不同呢?饅頭堿放重了而已……粥熬過火了,粘乎乎的,你看?”
金惠生愁眉苦臉地看向我,我道:“是味道不好,不過還是吃點吧?如果什麼都不吃,恐怕也不是個辦法。再說了,即便是食物有問題,也不差這一頓兩頓的。”
但金惠生仍然堅持不吃,我和羅衛民對此毫無辦法。忽然,羅衛民想起什麼似的放下筷子,道:“或許不是食物的問題,而是你的病……惡化?”
“啊?”金惠生張大嘴巴,我和羅衛民卻不約而同跳了起來:“快,張嘴!”
“什麼?”金惠生奇怪道。
“你嘴裏有東西,快吐出來!”
金惠生遲疑了一下,勉強對地上吐了兩口唾沫。羅衛民叫道:“不是唾沫是你嘴裏的那個東西!”
“可我覺得我嘴裏沒東西啊……”金惠生納悶道。我道:“把你的舌頭伸出來。”
金惠生依言伸出舌頭。
“啊!”我和羅衛民同時發出驚訝的聲音。
據說中醫裏有白苔黑苔黃苔之分,這在病情診斷裏是重要的憑證。但此時此刻金惠生嘴裏一片殷紅的血色舌苔,恐怕不是一般中醫能夠望聞問切得了的。金惠生的舌苔上所有味蕾膨大突起,充滿了鮮血殷紅的色澤。粗粗一看,甚至會產生一種這不是舌頭而應該是肝髒一類內髒器官的錯覺。
金惠生看著我們的臉色,喃喃道:“看來我的病情是惡化了。”
但金惠生並沒有擔憂自己多長的時間。就在我準備商量一個逃出去的計劃的時候,餐廳的門打開了,一群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人魚貫而入。
我第一次注意到,不僅僅是白大褂,連白大褂下麵的褲子和鞋襪,這些人都是一摸一樣。
像製服一樣。
我皺起眉頭。和嘰嘰喳喳的護士們大不相同,這些人說話沉穩,動作果斷,盡管都用白口罩遮住了臉,但其露出來的眼睛卻泄漏了他們眼神的犀利和冰冷。他們走進來的時候,不自覺地排成了一行,充分暴露了他們的訓練有素。從他們果斷的動作姿態上,我幾乎可以看見隱藏在作為掩飾的白大褂下的肌肉。
看起來,情況越來越麻煩了。我唯一慶幸的是前幾天發現自己被軟禁的時候,沒有貿然用暴力來企圖逃跑。這麼七八個大漢一齊現身,多少有種示威的感覺。不過,考慮到發現曹護屍體的時候眾人已經出現過了,倒也大可不必再在樓下藏下去。
領頭的人正是早上陪同抓狂的黃院長的那個眼鏡,還回頭給我說了句話。他的個頭矮小,最多到我的耳朵,但目光犀利尖銳。他掃視了我們一會兒,最後看著我道:“郭震?”
“就算我們罵兩句食物的壞話,也不至於如此興師動眾吧。”我冷冷笑道。
他對我的諷刺不為所動地伸出手:“我叫榮鋒,是這裏的副院長。早上咱們見過的。”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勉強和他握了握手。
榮鋒道:“關於昨天曹護的死亡,以及今天黃院長的失控,我想我們有許多地方需要談談。另外,我知道三位一定對於目前你們的現狀有許多不滿意的地方,我會做出解釋。但在這之前,我希望我們能澄清一下關於曹護死亡的問題。”
我道:“她怎麼死的?死因是什麼?”
榮鋒點點頭:“好問題。我們已經做了詳細的解剖,身體沒有受到外傷,器官也正常。不過腦幹衝血異常,今天上午是黃院長親自主刀解剖。簡單的說,腦溢血。”
“那……說明?”
榮鋒道:“腦幹衝血有很多種可能,高興激動等等特別興奮的情緒都能誘發,不過考慮到她臨時前的表情和狀態,答案顯而易見隻會指向了一個,恐懼。”
他掃視了我們三人一圈後說:“嚇死的,曹護是。如果她歲數大上一些,血壓高上一點,也許還可能從她身體裏找出狀態變異的心髒來。”
盡管這個結論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但親耳聽到一個顯而易見的專家這樣親口證實,我依然感到震撼。我道:“那麼,有什麼需要澄清的?”
榮鋒道:“曹護顯然是害怕什麼東西才躲到那個奇怪的位置去,而第二天,你突然出現在那個房間裏,並明顯也看見過什麼東西而害怕得幾乎瘋掉,恐怕不是一種巧合吧?”
“我所知道的事情,已經在給黃院長講過了。講的時候你不是在場嗎?需要我再講一遍?”
榮鋒搖搖頭:“不是。他堅持認為你在說謊。”
我無奈道:“我沒有這個必要。如果不相信,也沒有辦法了。”
榮鋒拿出一個文件夾道:“另一方麵,在發現曹護屍體之前,我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曹護曾經失蹤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