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02-06(1 / 3)

1998-02-0607:09雨

**無事。

寫過日記晃蕩出來,左右無事,去瞧瞧羅衛民。羅衛民換了個房間,就在原來他的房間對麵。我剛走到門邊,就聽見裏麵輕微的鼾聲。我轉身往回走。

淅瀝小雨又開始了,如同前天的晴天是一個開始的信號,陰霾再次籠罩在山峰之間,說不清是雲還是霧的東西纏繞在山腰上,但在雨水到來之後很快退卻了。第一次發現,青渓療養院長長的三條走廊,居然沒有一處陽台。以致於要看看外麵的景色,我需要走回到電腦房鐵欄杆密布的窗邊。

在丅字一豎的走廊,原本可以斜望東西兩條橫走廊的。但現在茂密得不透風的樹林完全擋住了視線,隻能隱約見到建築的白色在大樹縫隙間。其實青溪的建築看上去也不算新,不知道是不是專門為我們這些人修建的嗎?想起昨天和金惠生的討論,光護士人工費用一年就得百萬,處心積慮不讓人知道具體的地理位置,專門修的建築,這可真是舍得下血本。

看來,在我們身上實驗的藥,也許成功之後會賣個很貴的價錢。

護士們也不過來這裏兩個來月,由此推斷,最初那個樓下慘叫的病人,不過是兩個來月就成了那模樣。

是不是兩個月之後的我,也會成那般模樣呢?

不過,另一方麵,護士們豈不就是和我們一樣的囚徒了麼?我們被樓梯口那道鐵門關住了,而護士們卻被一紙合同拴住了。護士們也不比我們來這裏長多少。今天是六號了,也不知道今年的春節是幾號。不過看起來,這裏的人都沒有回家過年的打算,或者機會。當然,拿著這麼高的工資,犧牲一兩回不回去過年的機會也不是什麼很過分的事情吧。

我走到樓梯口護士值班室,陳青不在,在桌後坐著的胡護士長猛然抬起頭。

“怎麼了?”

“沒什麼,”我做著擴胸運動,“隨便活動一下。”每天這樣以固定的時間出現在電腦房,一進去就是幾個小時,也不知道她們會不會懷疑我到底在裏麵幹什麼。

但看起來,大多數時候,她們也忒無聊。比方說這個胡護,正一臉倦容地坐在電腦麵前,不知道在看些什麼。她絕大部分時間,也做著和現在一樣的事情。我驀地想到那次無意中聽見她和老劉對話的事情。算起來,連上孫護和張德全,已經是第二對男女被我無意間知曉了親密關係。

會有第三對嗎?或者,由於被近乎於誘拐一樣騙到這樣一個大山之間的療養院裏,在極大的寂寞和孤獨的驅使下,每個護士都不得不去選擇找一個伴侶?

想到陳青也可能一樣,我心裏沒來由有點酸酸的。

我們幾乎是被綁架而來的,護士們是被騙來的,那麼樓下戴口罩的那些男人呢?看起來,他們似乎才是青溪真正的工作人員。這幾個護士,是特地招聘起來應付我們幾個人的日常起居、輸液換藥吧。

走回房間,推開門,陳青的背影出現在我眼前。

不知道為什麼,腦袋裏忽然冒出佳人顒望這個詞。她正倚在窗戶邊上,透過鐵欄,看外麵的颯颯風雨灑落滿山青綠。我的回來,她竟然似沒有注意到。

是在等我回來吃藥嗎?不過,見我老是不回來,怎麼也不叫我一聲呢?

我走上前去,想說句玩笑話。但在她一回頭的一瞬間,我卻驚愕在當場。

她滿臉的淚水,以致於從不摘下的口罩濕潤一片。她漂亮的眼睛紅腫著,回頭愣愣地看著我。

“這……怎麼了?”我奇道。

“沒什麼,”她的聲音讓我心裏發堵,“今天的藥。吃過之後去餐廳吃早飯。”她一指桌上的藥瓶。昨天的藥吃完了,新藥瓶一如既往的是沒有任何標識的空白塑料瓶,沒人知道裏麵到底是什麼藥。一如青渓療養院本身。

我坐回**上,疑惑地看著仍然眼睛通紅的她。她機械地讓我坐好,擺弄著血壓計和溫度計,給我量血壓和體溫。我道:“你怎麼了?”在第一時間,我以為是不近人情的胡護士長也許又幹了什麼讓小姑娘委屈的事。

陳青沒有說話,埋頭記錄數據。眼淚卻“撲”地跌落在記錄本上,紙上頓時一團濕漬。我抓住她道:“到底是怎麼啦?”

她依然不回答,手中的筆卻停住了。我拉著她強行讓她坐到我身邊:“誰欺負你了嗎?”

這一問如同開了個開關一樣,抽噎之聲頓起。我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起來,胡亂拍拍她的背,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哭的聲音在平日裏一片寂靜的房間裏回蕩,甚至蓋過了窗外的雨聲風聲。我有些擔心地抬頭看看,還好進來的時候將房門關好了的。於是我道:“好啦好啦,不要哭了。我都知道了。你們其實和我們一樣被騙來的對不對?”

事實證明我沒有安慰他人的天賦,聽到我極其失敗的安慰話,她哭的聲音成了串,最後幹脆靠了過來,抓住我衣服的前襟。我伸出的手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落在她的腰上,腦袋裏沒來由地忽然想起發現孫護和張德全的那天晚上廁所昏暗的燈光。

第三對男女,原來是我自己麼?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摟著她的纖腰,心裏感覺這一切都不再真實。她一點都不在意地鑽到我懷裏,隻顧自己哭得高興。我不得不用兩隻手摟住她上半身的重量,她的手卻毫不在意地將我抓得死死的。她的帽子歪在一旁,正好觸到我的鼻子。帽子很幹淨,有股幽幽的發香,卻搞得我直想打噴嚏。於是我趁她不注意,用牙輕輕地咬著帽子的邊緣一點一點往旁拖,直到帽子跌落下去,露出她盤在一起濃密烏黑的發髻。她並沒有在意,隻是無意識地將帽子捏成一團擦自己的鼻涕。

我看著她口罩帶子在耳朵後麵的節,對要不要用嘴揭開口罩這個問題拿捏不定。

待到我的衣服胸口部位一片濕潤,陳青才終於停止了啜泣。但她依然趴在我懷裏沒有起來。

我道:“想家了,是嗎?”

“嗯……”

“是想回去嗎?”

她搖搖頭,依然沒有抬起頭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生怕一會兒胡說了什麼,她又開始哭。這會兒她一抽一噎還沒完全結束的時候,我看我還是少說話為妙。果然,半晌,她抓住我的衣服,用耳語般的聲音淒慘道:“我們都會死!你不知道的,我們都會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