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說愛這個字嗎?愛真的有這麼重要嗎?我與海棠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從來沒有過的快樂。她是一個熱情洋溢的人,她差一點就把我熔化了。”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是我的問題。我骨子裏是一個膽小的人,我缺少一種能力,我是一個廢掉的人。”
“這很光榮嗎?你是一個懦夫。你竟然連‘愛’這個字都不敢說出口,那你為什麼要與海棠在一起?你就是不負責任,你就是不想承擔。沒想到你是這麼可怕的人。”我已經接近歇斯底裏了。
雨開始落下來,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來。像是天空中扔下警世的果核,敲打著我們的腦袋。我聽見海棠在嗚咽,我聽見我的心在嗚咽,我聽見淒冷的海在嗚咽。雷電狂怒著,雨越下越大。
黑色無名人變成了一塊裸露的礁石,黑色的礁石一動不動。可怕的礁石沉浸在不確定的思潮裏。我看見海棠走近他,把他攬在懷裏。她撫摸著他那拉長的臉頰,輕柔得不摻雜一絲怨恨。
“他是一個可憐的人。”海棠對我說,沒有抬起頭看我。
我要瘋了,我衝過去,搖撼著海棠,我說你走吧,你走吧,是他害了你,我來幫你懲罰他。說著說著,我哭起來,天空與我在一起哭泣。
“靈香,不要懲罰他,我不怪他。”海棠向我轉過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她伸出手,擦拭著我臉上的淚水,我感覺我已經被她的愛情折斷了翅膀。
無名的悲哀在滲透,無名的危險在蔓延。
暴風雨傾瀉下來,一如那本橘紅色的日記本裏的真相傾瀉下來。
暴風雨纏繞著我,我成為現實裏海棠的一麵哭泣的鏡子。
鏡子很虛弱,在惶惑中瑟瑟發抖。
一個影子,鏡子又看見了一個影子,一閃而過的影子好像正站在很近的地方,看著發生的這一幕。影子還在閃動,從一處到另一處,從另一處到另一處,沙子被打亂了節奏,窸窸窣窣地聚攏來,好像在預示著什麼。
影子在逼近……已經無法收拾,在這樣一個暴風雨的天氣。海已經不再是安靜的海,完全是一個張著大嘴伺機吞噬一切的巨獸。狂風暴雨衝洗著我們的身體,以及靈魂。海棠的身體摸不到,靈魂卻在言語。
橘紅色日記本裏記錄的每一個字,像寫在硝煙滾滾的天空上,天正在壓下來,暴雨正在壓下來,我似乎被困在一個孱弱淩亂的狹小世界裏,走也走不出去。與我一起呆在暴風驟雨裏的是無名人。海棠的愛人。一個身份不詳的人。一個罪人。一個不知道什麼是愛的人。一個虛無的人。可是,我的心靈空房子裏,占據了他的黑色影像,他占據得毫無道理,卻又真實存在。
好像混淆了所有。所有的被混淆。這樣的無法把控。小小的人站在強大的雷電暴雨裏,濕漉漉的像一條被摔打的魚。那條黑色的魚向我遊過來,他強行地拉我離開這片癲狂的海,海裏的貝殼與珊瑚,白得很淒厲,紅得很詭怪。
竟然是那一片著名的“在一起”的海。
在一起,誰與誰在一起?誰可以與誰在一起?為什麼在一起?
誰決定了在一起?誰決定了在一起後又分離?
生離死別,人生最大的苦難。愛的生死抗衡。
無名人幾乎是抱著我離開,我的意識很模糊。我們像是在逃跑,後麵是雷與電與雨的交響樂,後麵是沸騰的心酸,後麵是海棠不停飄逸的身影。還有另一個影子在靠近,在追趕,在俯衝,在盤旋,在死死地跟隨。
此刻,唯一能夠帶著我逃開這個可怕地方的人,是無名人。莫須有的無名人。可我必須實實在在地依靠他,在這紛亂的時刻,我隻能抓住他,抓住這個從海棠身邊逃跑的罪人。無名人用他的手臂緊緊地緊緊地環抱住我,我的濕頭發繞到了他的脖子上,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帶領著我前行,像走在泥沼裏。我與他如同在生死線上掙紮的人。
我趴在他的身上,很想就這樣死去。
無名的悲哀在滲透,無名的危險在蔓延。
快要接近的路燈熄滅了,暴風雨砸壞了電纜。四周漆黑一片。
我們在冷與黑中再次失去方向,回到溫暖的地方成為遙不可及的事情。
影子在增多,影影綽綽的,被閃電打亮,然後又淪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