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的夏天有些平靜,暑假開始,劉瀟和她母親突然來我們家做客。劉瀟母親與我母親當年一起學過戲,是非常要好的小姐妹。劉瀟比我小一歲,兩位母親很樂意結成兒女親家,雖然那時候我們還隻是十三四歲的孩子。從一開始,兩個孩子就顯得沒有緣分,我們都覺得大人太傻,太一相情願,經常開這種讓小孩子難為情的玩笑。
劉瀟母親很快回上海,劉瀟留了下來,她要在我們家住些日子。一起玩的夥伴來我們家,在背後偷偷地問她是誰,我告訴別人她是我表妹。那年頭,表妹可以有多種含義和解釋,法律上姑表親姨表親還沒有禁止通婚,表兄妹仍然會讓別人開寶哥哥林妹妹的玩笑,因此在小夥伴麵前,我總是力圖表現自己的清白,對這位表妹愛理不理。
我的父母已從牛棚裏放了出來,父親又開始寫劇本,母親每天還要去打掃公共廁所。讓我想不明白的,為什麼恰恰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們家又開始有了保姆,常聽見母親與保姆徐阿姨抱怨,說女廁所怎麼樣怎麼樣。有一次,她們在一起談論,說有人倒了一鍋白米粥,濺得到處都是。母親想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徐阿姨猜測是天氣熱,粥餿了,不過就算餿了,也不能往那倒呀,這麼做,要天打五雷轟的。
在我們家做客的劉瀟更多時間與徐阿姨在一起,大清早爬起來,一起上菜場排隊買菜。徐阿姨很喜歡劉瀟,教她做菜,跟她講自己家的故事。她年輕守寡,有個已結婚的兒子,三個孫子,每月都要給兒子寄錢。劉瀟教徐阿姨做上海剛流行的西餐沙拉,那年頭沒有什麼好東西吃,她做的沙拉味道怪怪的,結果我們家隻有我父親喜歡吃。
眼看著劉瀟快要回上海了,父親說也不能虧待人家,應該帶這丫頭出去玩玩,到了南京,玄武湖不能不去,中山陵不能不去。於是陪她出去玩成了當仁不讓的任務,我喊上了自己的小夥伴曹承林,他跟我是同班同學,也是劇團大院的家屬,父親是拉二胡的。
我跟曹承林的關係談不上最好,之所以要拉著他,是不想讓別人看見隻有我和劉瀟兩個人一起出門。那年頭,同一個班上的男生女生不說話,男孩與女孩在一起玩,會被看成是一種沒有出息。曹承林很愉快地接受邀請,自從劉瀟來做客,他動不動便往我們家跑。表麵上找我玩,實際上是想多看幾眼劉瀟,用他後來的話說,那時候他就是一見鍾情。不過我根本沒想到他會看上劉瀟,沒想到什麼一見鍾情,畢竟我們還隻有十四歲,畢竟那是個非常保守的年代。
我們一起玩玄武湖,玩中山陵,玩明孝陵,還專門去紫霞湖遊泳。早在小學一年級,我就學會了遊泳,曹承林很笨,遊泳池裏不知道泡了多少次,還是學不會,永遠在淺水區撲騰來撲騰去,一換氣就手忙腳亂。紫霞湖是男孩子們夏日裏經常去的一個好地方,那裏的水很深,曹承林水性不好,我們一般都不願意帶他去,即使跟去了,也不讓他下水。老實說,他也沒那個膽子敢下去。紫霞湖每年都會淹死幾個人,有一次,我們正在湖裏玩著,聽見有人大呼小叫,一個人忽然失蹤了,然後再也找不到,然後派出所來了公安人員,讓人下去撈屍體。
劉瀟在上海參加過少年遊泳訓練班,我們沒有按照父親的意思去遊泳池,那裏人實在太多了,還得花錢,為什麼不把這錢省下來吃冷飲呢。事實上,去紫霞湖是曹承林的主意,所謂紫霞湖,其實是鍾山風景區的一個小水庫,景色很好,據說蔣介石生前為自己選定的墓址就在附近。水很深,呈鍋底狀,麵積並不太大,也就一兩百米寬。曹承林水性不好,去的時候說好了,他不下水,待在岸上幫我們看管衣服。
那天在紫霞湖遊泳的人特別多,天氣熱了,很多南京人跑這來享受免費遊泳。岸邊沒有換衣服的地方,劉瀟早早地已在公共廁所將遊泳衣換好。對於我們這些男孩子來說,換衣服從來不是問題,我們的泳褲側麵有排紐扣,隻要將左邊鬆開,右邊用力一拉,濕褲子就扯下來了。劉瀟的遊泳技術確實是好,自由泳尤其精彩,一下水就成了大家羨慕不已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