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安停住了腳步,覺得自己的胸口悶得快爆炸了,笑不出來,哭不出來,也說不出來。正陽咳出了血,眼見著就要滴落到那件價值連城的嫁衣上,玉安撲身用袖子擋住了它。大片的血汙染紅了她的衣袖,隻有一滴落到嫁衣上,將一片白翎染成了紅色。
正陽這一咳,一瞬間玉安似覺自己的心痛病亦要發作。待心緒稍微平靜,她指著嫁衣說:“我幫你收起來吧。”
這時,徐嬤嬤在門外通傳,“公主,皇後來了!”玉安站直了身。
皇後風塵仆仆地進來,身後跟著一隊端著各種湯藥飲食的宮女。“正陽!”她急匆匆地行至床前,“聽說你吃不下湯藥,是真的嗎?”
“我……”正陽有些歉疚,又有些嬌喃地說,“湯藥太苦,喝到胃裏就惡心。”
皇後嗔怪道:“這怎麼能行呢?生病就一定要吃藥,才好得快呀!來,娘親在湯藥裏放了冰糖,你努力喝一點好嗎?”
玉安雖不通醫理,但亦知道正陽喝不下藥並不是因為藥苦,而是她的腸胃已嚴重弱化,再無法接受任何刺激。果然,正陽的臉上露出驚恐之色,但那絲恐懼很快被笑容替代,她終究說了聲“好”。
玉安看在眼裏,五味雜陳,施禮告退後便退身離開了。她不想看到她們的溫情,也不想看到正陽的絕望,這個地方她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從柔儀殿出來,玉安支走了笙平和阿葵,想靜靜一人到各處走走。春日的宮廷碧波蕩漾,綠柳拂牆,花團錦簇,一派富貴祥和。柔儀殿南麵是趙禎居住的福寧殿,再南邊是中門和外朝。為了避開人多的地方,玉安踟躕了片刻後向著西頭的萬安宮方向走去。行至供奉太祖禦容的壽寧堂後,一樹明燦燦的杏花下,兩個小太監正躲在濃密的樹蔭裏擲銅錢玩。
宮廷太監分歸內侍省(前省)和入內內侍省(後省)管轄,後者因多在後宮服侍帝後嬪妃及皇子公主而更易得到尊重。
兩人皆為有品級的太監中最低階的內侍黃門,其中一個是趙禎身邊的小林子,玉安在觀文殿借書時見過。另一個似為內侍省的,對小林子頗為恭敬。宮裏賭錢雖是禁忌,但擲銅錢這等閑暇遊戲卻並不著緊。玉安一聲輕咳,兩人都紅著臉行禮,但卻並沒有慌張。
玉安走過去,見小林子跟前堆滿銅錢,那內侍黃門衣襟裏卻隻剩十餘個銅子,便笑道:“多金呀多金,你這名字起得可真吉利,半晌工夫便贏了這麼多錢。”多金是小林子的小名兒,宮裏鮮有人這麼稱呼,聽玉安這麼叫,小林子鼻子一熱。
“回三公主的話,小的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小林子心情很好,謙恭而俏皮地答話。
玉安瞥了一眼那內侍黃門,又看了看他們賭錢的道具,問道:“你們玩了多久,可就是玩擲正反麵嗎?”
小林子又答:“不足半個時辰。本來是玩正反麵的,但承佑覺得無聊,便換了種玩法。他要正,我要反,他每回擲一次,輸了給我一個錢,我擲兩次,輸了給他兩個錢。”
玉安瞥一眼那內侍黃門,他的頭微微低垂,恭敬而含蓄,她心裏暗自一笑道:“你叫承佑,不知姓什麼?”
“回稟公主,小人姓許。”那內侍黃門拜後答。
玉安的目光沒有從他的臉上移開,須臾後他亦顫巍巍地抬頭,目光落在玉安雙肩處。玉安微微頷首道:“你可讀過《算經十書》?”《算經十書》乃前朝國子監算學館教材,本就難得,本朝注重詩文,少有人讀此類書籍,故她這麼一問,小林子頓時吃了一驚。
“回稟公主,小的不才,曾在學士那裏讀過《周髀算經》和《九章算術》,後來上頭下了詔書後便沒再讀過了……”許承佑徐徐回答。宋初曾有宮廷學士教授內侍讀書識字,但有大臣諫言稱內侍讀書會禍國殃民後,趙禎便下令取消了這一政策。